《无罪血栗亚》-22-我们，始终单纯

    主仆二人回到一楼起居室，那里原本有不少孩子玩耍，现在他们已经转移阵地去了楼上，仆从还没有进来收拾残局，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安静让萨里耶十分安心。
    天花板上传来玩闹踩踏的声音，贵族的孩子通常没有放飞自我的空间，这是他们为数不多可以肆意玩闹的时间。
    萨里耶捏紧双手站着。
    “少爷，您坐下休息一会儿吧。”哈迪看了看门边，轻声说，“暂时不会有人来这里。”
    他无动于衷，双手微微颤抖。
    不是不想坐下，而是这个时候多做点什么动作，他体内的力气好像就会瞬间散开。
    哈迪无声地叹了口气。
    “请恕我无礼。”
    他一手抵着萨里耶的膝弯，小心翼翼地将他抱起放在房间最里面的沙发上，顺便扫走了凌乱的物什。哈迪从移动茶桌上拿了干净的杯子，倒上还留有余温的红茶，送到小主人面前。
    萨里耶微微抬眸，眼中是难得的失神。
    好一会儿他接过茶杯努力喝了一口，将它交回哈迪手上。
    “我记得我对你说过，在外面等着。”
    “请您降罪，我实在无法忍耐，只是担心您的安危。”哈迪说。
    “不，我……你做的很好。”
    萨里耶看着自己苍白的皮肤。
    这次他是真的怕了。
    刚才的一幕如同刻在他瞳孔上一样，萨里耶从没见过有人对自己露出如此巨大的寒意。
    野兽张大带着利齿的嘴，湿润的尖牙距离自己不过厘米的距离，那毫不掩饰的欲望像是在告诉他——自己所面对的人无所畏惧，而自己逃不出对方的手掌心。
    这样想着，他忍不住按住自己的双臂，冷汗从他的额间缓缓流下。
    不能害怕……不能怕。
    要是这个时候怕的话，那就是认输了。
    如果认输，那伊萨姆……
    会更危险。
    萨里耶死死咬住嘴唇，反复告诉自己要冷静，好一会儿睁开眼，哈迪正跪在自己面前担忧地看着他。
    “少爷，您还好么？”
    萨里耶想说自己很好，但从四肢传达至大脑的情报只有寒冷。
    “我还是头一次看到您这么失控，但……”哈迪担心的脸上多了一分释怀的笑意，“我总算看到您害怕的模样了。”
    他闭上眼。
    “这种事没必要看到。”
    “您给自己施加的压力太大了，少爷。”
    哈迪从口袋里掏出手帕，仔细地擦去他脸上的汗水。
    “有些事你可以和伊萨姆少爷好好谈谈。”
    这话一出，萨里耶有些松懈的心重新紧绷起来，他推开哈迪的手。
    “不，我很好，你不许对他说任何不该说的话。”
    “这种状态是无法长久维持下去的，少爷。”
    “照我说的做。”
    “萨里耶少爷，请您不要再强迫自己冷静了，您不是您所想的那种人，没有强大到无情的地步。”
    他忽然有些恼怒：“……这是什么意思。”
    “过去我一直以为您是生来就感情淡薄的人，您敢于一个人隐瞒所有真相，老实说这让我感到害怕。没有人可以在这个年纪做到这么成熟，不能，也不该。今天我终于看到您隐藏的一面，您知道我有庆幸吗？”哈迪抬手，轻轻挑起他的下巴使得两人能够对视，“我所服侍的主人并不是个冷血的恶徒，您的示弱在一定程度上拯救了我。”
    萨里耶睁大眼睛看着眼前清秀的男子。
    心脏由始至终在颤抖。
    “请您把您的情感抒发出来吧，所担心的、所恐惧的、所难以释怀的一并吐露出来吧，或许我不是最能理解您的人，但我一定是最忠于您的人，所以……”
    哈迪放下手。
    “您无需防备我。”
    萨里耶脑子一片混乱，他已经被刚才获取的巨大信息量震惊得乱了节奏，哈迪忽然的温柔攻势让他难以维持自己的伪装。
    他的确很害怕。
    无论哪件事都让他害怕得难以入睡，在这样无形的强压下他走到了今天，眼见到洛特·马希尔诡异的姿态，让他连平时自然的防备都难以维持了。
    以为自己足以应付眼前的一切，其实懂得的还是太少太少。
    正因为自己得知这一切时有多惊慌，他才不希望同样的状况出现在伊萨姆身上。的确，他早晚会知道这一切，但等他再年长一些，想法再成熟一些的时候告诉他，那他所受到的伤害会小一点。
    现在就告诉他早晚有一天他们会离开家族，离开克洛维耶大陆，离开彼此，前往一个陌生的地方作为任人索取的王孤独地生活到老，末了死去还不能安宁……
    他比自己单纯，说不定会更疯。
    而且现在伊萨姆已经被身体的异常严重困扰着，不能在这种尴尬的时期给他增加负担。
    还能撑一段时间——
    萨里耶做了个深呼吸，并没有觉得变轻松。余光瞄到哈迪宽阔的肩膀，想也没想闭上眼往前一栽，额头就这么枕了上去。
    “少爷？”
    “抱歉，让我休息会儿吧。”
    哈迪犹豫片刻，抬起手温柔地拍打他的后背，这让他觉得自己多了一位擅长安抚情绪的兄长，不由地更放松。
    有个可以依靠的对象是多么幸运的事啊。
    “你说得对，我很累。”他的声音闷闷的，“我恪守母亲的教诲必须保护好伊萨姆，我时刻不敢放松自己，我告诉自己无论发生任何事都要成为他的支撑。”
    眼前被黑暗充斥，在黑暗中有着许多星星点点的白，不断从视野中略过。
    这种如同身临宇宙的错觉让萨里耶觉得渺小又无助。
    “少爷，有些话我可以直说吗？”
    “说吧。”“伊萨姆少爷并没有您所想的那么柔弱。”哈迪停下动作，安静地拢着萨里耶，“或许他看起来更加活泼开朗，但这不代表他承受不住您所承受的压力，他只是需要比您更多的时间。伊萨姆少爷同样是位十分优秀的人。”
    哈迪并没有反驳他的决定，只是温和地向他解释。
    “你觉得我释怀了没有？”
    “还没有。”
    “哈迪，你也认为我比他成熟，这样的我都没有释怀，对他而言认可的一天得等到什么时候，还是说你觉得我这么做，错了？”
    “对错都不重要，您既然已经选择这么去做，作为您的法里斯会陪伴您至最后一刻。只是少爷，伊萨姆少爷不会永远在您的保护下生存，说不定以后会由他来保护您。”
    “是吗……”
    “您还是不爱听这样的话。”
    “我是个固执的人。”
    哈迪稍稍收了收自己的臂膀，让他的小主人依靠在他怀里。
    “我只是不希望您那么辛苦。”
    萨里耶沉默着，淡淡地笑了，他有一位善解人意的法里斯，回去之后还有很多事要和他商量。
    要是伊萨姆也能感受一下哈迪的温柔，一定不会这么排斥他。
    “谢谢。”
    “您无需向法里斯道谢，这是我应该做的。”
    “你是出于个人的意志对我说出这番言论，现在我也以我个人的名义对你做出回答。谢谢你刚才的话，那让我觉得好受多了。”
    “能得到您的认可，我非常……”
    不等哈迪把话说完，萨里耶只觉得耳边吹过一阵劲风，紧接着他就被拦腰抱起往旁边躲闪，布艺撕裂的声音唐突地出现在空气里，映入他眼帘的是一个一脸愤怒的少年。
    他的指甲长度已经超出了指尖到手腕的距离，喘着气，双眼瞳孔紧缩，视线极其锐利。
    “伊萨姆？”
    “放开他！”他叫道。
    “伊萨姆，收起你的指甲。”他的失控让萨里耶刚平复的心情再度跌宕起伏，这个地方已经给了他很大的不安，伊萨姆这一举动让他头皮发麻。
    “放开他！！”
    萨里耶立刻示意哈迪把自己放下。
    “别靠近我！！”
    朝他伸去的手一顿，萨里耶只觉得事情非常不妙。
    “伊萨姆，发生了什么事？”
    “你怎么能允许这个法里斯跟你如此亲密……萨里耶！”
    萨里耶一愣，刚才他们依靠在一起的那幕被看到了，但这不代表什么。
    “伊萨姆，你误会了，刚才那……”
    “住口！！”
    他的眼眶有些湿润，愤怒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来得强烈，连萨里耶都被震得没能靠近他半步，伊萨姆的视线略过他直直地指向高出他们许多的哈迪，眼中除了厌恶还是厌恶。
    接着伊萨姆毫不犹豫地朝他们冲了过来。
    “等等！”
    萨里耶拦在他身前，不想被他一个躲闪，眼看他的手就要刺向哈迪，萨里耶大叫：“伊萨姆我命你立刻住手！”
    “你命我？”
    伊萨姆的步伐的确停顿了下来，萨里耶感到更害怕了。
    他情急之下用对待哈迪的口吻。
    “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有资格命令我么，克洛维耶·洛特·萨里耶！你靠什么来命令我，你的身份，还是你比我提前降临几秒钟？不要忘了，我们是平等的！”伊萨姆愤怒地说，“为了区区一个法里斯……你根本就不在乎我的感受！”
    “不是的，我……”
    伊萨姆愤恨地抬起头，再度张开他的五指，尖锐的指甲此刻是最具威胁的武器。
    他们就这样在不算宽敞的房间里左突右闪。
    哈迪发自内心不想伤害眼前的男孩，但他每次下手都极为用力，被他指甲削过的地方均被明显的割痕覆盖。
    这不是在宫殿里，是在外面！必须让他尽快冷静下来。
    萨里耶焦急地往四周看去，不想却看到让他坠入深渊的一幕。
    洛特·马希尔正站在门口，痴痴地看着伊萨姆的攻击。
    绝望顿时席卷萨里耶全身。
    他从那双诡异的眼中看到了贪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