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罪血栗亚》-21-我们，危险信号

    的确有这样一间房间。
    可能不止这一间。
    萨里耶对这间不上不下的房间产生浓厚的兴趣，尽管里面的东西让他毛骨悚然。
    大大小小的玻璃瓶，里面装着各种各样的躯干部分，他冷不丁一瞥，正好看到几道凌厉的视线射向自己，那是几对在罐子中漂浮的彩色眼球。
    萨里耶手脚冰冷。
    应该是书桌的位置摆放着许多他见过、亦或者没见过的形状奇怪的玻璃器皿，还有厚厚的书本。
    他翻看着，心中默默记下一些他认为是重要的内容。
    这是一间充满罪恶和恐怖的私密房间，当萨里耶和门口的男人对上眼时，一股冰凉的气息吹过他的耳畔，钻进他的衣袖，抚摸他身上每个角落——
    那时他正拿着一个装满福尔马林的小巧玻璃瓶，里面是两只形状不一的耳朵，而洛特·马希尔“恰巧”出现，堵住了他可以离开的唯一出入口。
    那高大瘦弱的身躯此刻像是前来向他索命的死者，好像在这里等候多时。
    萨里耶手一抖，玻璃瓶差点砸到地上，身体微微战栗着。
    “你怎么在这？”
    马希尔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到让萨里耶怀疑他甚至没有情感这种东西。
    “……”他微微张口，酝酿自己的情绪。
    “我想找伊萨姆，不知不觉走到了这。”
    “伊萨姆正在楼上的起居室，其他孩子都往楼上跑。”
    言下之意，这里是底下，他走错了地方。
    更有可能是一种暗示。
    萨里耶抿嘴笑了笑，将玻璃瓶放回原处，仔细地摆对位置，乖巧地往马希尔的方向走去。这间房间是半镶入地下的格局，大半扇窗户被书籍和稿纸堆得密不透风，房顶的灯光算不上明亮，古旧的吊灯艰涩地晃了晃，所有物件的影子都跟着颤抖。
    他忽然想试试看自己的能力是否对伊萨姆以外的人有效。
    这样想着，萨里耶鼓足勇气抬起头直视马希尔的目光，猝急不防被吓得一时忘了该怎么动作。
    那双眼睛宁静不在，此刻被阴冷紧密包裹，正恶狠狠地盯着自己。
    好像他是个猎物——
    无法逃离的猎物。
    萨里耶脚底小幅度碾了碾，刚才的念头立即打消。
    “马希尔叔叔，我很抱歉。”
    “抱歉什么？什么抱歉？”
    马希尔的回答有点神经兮兮，这让萨里耶更加不安，不知说什么才不会触怒这个突然性情大变的人。
    “我只是看到这里有一间房，出于好奇才进来看看，我以为这里是马希尔叔叔研究药品的房间。”
    马希尔不说话。
    “我听伊萨姆说，您曾经在他休养期间看过他，送给他自己制作的药。”
    “嗯。”
    “他吃了效果非常好。”
    马希尔的神色不仅有些缓和，而且还有些许唐突的喜悦成分。
    “是么，呵呵。”
    萨里耶赶紧说：“我非常感激马希尔叔叔为伊萨姆所做的，您给了他非常大的帮助。”
    “这不是你到这的借口。”
    男孩喉头一动，忽然不知该如何说。
    “这不是借口。”
    “你到这里，要找什么？”马希尔朝屋里走了一步，把整扇门的后路都堵死了。
    “其他孩子都朝楼上走，只有你与众不同，我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这只是误会，叔叔……”
    “我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他的声音变得极具攻击性，才有所好转的脸色立刻变得非常严厉。
    这种问题根本找不到什么合适的借口，萨里耶尴尬地晃了晃手，头一次觉得说话如此困难，无论他说什么，洛特·马希尔都会跟他追究到底。
    “……我只是好奇。”
    “好奇我的地下室？为什么？”
    “我说不出理由，马希尔叔叔。”他只得诚恳地说，“我们从来没有机会来您的家玩，所以……”
    “所以你对这里的一切充满了好奇，甚至罔顾自己的安危。”
    安危这词从何说起。
    害怕逐步侵蚀萨里耶的大脑，他的身体微微颤抖。
    “……对不起。”他小声说。
    空气安静得不像话，萨里耶垂下他漂亮的双眼，如果不是他看到自己双手控制不住地轻颤，他都不知道自己已经到了掩盖不住害怕的程度。
    无形的威慑力化作一道道尖锐的利爪，逐步向他逼近。
    “对不起，马希尔叔叔，除了这句话我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让您宽心。”
    “算了。”
    马希尔冷冰冰地说。
    “你很聪明，萨里耶，我想你应该清楚这么做有违你的礼仪。这件事就这么算了，但愿下次不会发生类似的事。”
    “谢谢马希尔叔叔。”
    萨里耶松了口气，绷紧的身体放松后只觉得一下子有些虚脱，他朝马希尔鞠躬，朝他的方向走去，而马希尔纹丝不动，丝毫没有要给他让道的打算，萨里耶压抑着心中的恐慌，抬头看着他。
    近距离之下，在凹陷的面颊下衬托出那双带着死亡气息的紫色眼睛。
    有着沧桑痕迹的嘴缓慢张开。
    房间里紧绷的气氛并没有消退。
    “我说过你可以走了？”
    萨里耶立刻睁大眼睛，这已经超出了他可以应对的范畴。
    “马希尔叔叔还有什么指导？”
    “指导？哼。”他嘲讽地笑了起来，面容多了几分鬼魅，“那个小人的孙子果然跟他一样滑头。萨里耶，你难道没有想过，为什么我与乌德作为你的长辈，你们却称呼我们为姑姑和叔叔？”
    这是他从未思考过的问题，从有意识起身边人就这么要求，他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萨里耶老实地摇头。
    “你不好奇吗？为什么我和乌德比你祖父看起来年轻这么多。”
    “因为……祖父和马希尔叔叔差很多岁。”
    这是他唯一可以想到的合理解释。“你说得对。你就不好奇，为什么我和他会差这么多岁？”
    萨里耶不明白了，这种事原本就没有什么好奇与不好奇的说法，长辈的事从来不是他这样的孩子能过问的，而且既然是家主的意思，也或许只是不想让自己的弟弟妹妹被称呼得跟自己一样年迈。
    这种事根本不需要质疑。
    马希尔笑得很凄凉，他扶额，从喉咙里发出干枯的声音。
    “……叔叔？”
    萨里耶有点害怕，周围没有可以躲藏的地方，而马希尔的举止就好像随时会扑上来掐住他似的。
    “萨里耶，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他说，“你是察觉到了什么才会来到这里，对吧？我们没必要兜圈子。”
    “叔叔请说。”
    “我正在做一些有关于人族的实验，如果你有兴趣的话，欢迎你加入我的行列。”
    萨里耶一惊。
    他这算不算是承认？
    给贵族孩子们的糖果，还有给伊萨姆的药……
    “是什么样的实验？”
    “关于基因改造。”马希尔朝他的方向缓慢迈步，“关于人族的未来，我常年研究有关人族与其他物种的基因差异，即便是血统混合，也很难打破人族的能力限制，我们人族是如此弱小，我们必须强大起来。”
    “我并不觉得我们是弱小的……”萨里耶往后退了一步。
    “你只是还没有意识到，到我这来，我会帮助你建立正确的观念。”
    马希尔突然冲过来双手牢牢卡住萨里耶的手臂，让他无法动弹。
    他着魔了。
    “我知道你可以理解我，你虽然小小年纪，但你远见甚至能超出许多成年人，你一定会理解我所做的。你明白吗，我需要你的帮助，非常，需要！”
    他越说越亢奋，把萨里耶吓得拼命摇头。
    “我、我不懂叔叔你在说什么……”
    “哦，你很快就会懂的，你承认了我的药，不是吗？”
    萨里耶别无选择，只得微微点头。
    “我就知道！”马希尔高兴地瞪圆他的眼睛，眼眶里弥漫着细密的血丝。
    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萨里耶试图挣开他的手。
    “你想逃？”
    马希尔的语气瞬间从极度热情转为极度冰冷。
    “你为什么要逃？”
    他现在很不正常，萨里耶在心中呐喊。
    “您误会了，我只是想回……”
    “你想逃跑。”马希尔凑近他，“你是能理解我良苦用心的人，你为什么要逃？”
    “我并不是逃……”
    萨里耶已经使不出什么力气反抗，他整个人都凉透了。原本看起来不擅长与人相处的马希尔居然会有这么极限的一面，他再一次意识到自己已经无法预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皮鞋踩踏地板的声音，马希尔立刻松开手站好，恢复到平时淡然的表情，萨里耶愣怔地看着他一瞬间改变的反应，惊讶得说不出话。
    “少爷！”
    那声音给萨里耶无限希望与温暖，他赶紧从马希尔身边绕过走向门口，气喘吁吁的法里斯·哈迪松了口气，伸出手迎接他的主人。
    “……法里斯啊。”
    “请恕我失礼，马希尔殿下。”哈迪有些气喘地说，“我的主人一不留神离开了我的身边，我找了他许久。”
    萨里耶紧紧握住哈迪的手，鼓足勇气回头看了眼洛特·马希尔。
    他先是一脸阴森地板着脸，随后忽然带着凉凉的微笑。
    “没关系，快带他上去吧。”
    “非常感谢您。”
    在这千钧一发时刻救星从天而降，萨里耶就这样摆脱了危机——至少他认为这是个危机。
    那阴冷的笑容已经烙在他的心上，擦不掉，抹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