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罪血栗亚》-17-我们，面对变异

    催眠。
    在克洛维耶大陆，这属于比较忌讳的字眼。
    居住于此的人族没有王的庇佑自然没有一个明确的信仰，他们中大多对未知事物充满了扭曲的恐惧和逃避心理，他们尽可能把所有事物都做出理性分析，寻求合情合理的解释来宽慰自己的心——即便有些事分析得毫无章法，也会有许多人自欺欺人地相信着。
    这种情感体现不仅在对神王的信仰上，更体现在对不同种族与生俱来的能力与截然不同的体质的研究上。
    所以像催眠这种不太容易用文字形容的、实际能发生的情况，许多人是避讳的。
    相关的学术研究有不少，可愿意承认它的人却不多。
    而愿意接受并相信的，通常都是有一定阶级地位的人族。
    退一万步说，哪怕这是其他种族天生拥有的能力，不少人也会皱皱眉躲远点，更何况发生在一个他们认为是自己同胞的人身上——
    那这个人就是别人眼中的怪物。
    萨里耶是如此，伊萨姆更是如此。
    对外人而言，他们只不过是更漂亮的人族小孩。
    他度过了难以入眠的几个夜晚后，心中平静得犹如一潭没有清风拂过的湖水，看不到一点涟漪。
    的确，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发生这种事，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好在有母亲会教导他。
    何处绝对不能去，何物绝对不能吃，只要牢记禁忌第一堂课就算上完了。
    可伊萨姆不一样。
    他无法向任何人寻求帮助，只能孤独地扛着所有的痛苦。
    必须保护他。
    必须尽全力保护他。
    仅仅是这个念头，就让萨里耶很快回复到平时的状态。
    但伊萨姆没有。
    和他想的一样，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出门，甚至无法从照顾他的仆从口中听到任何与他有关的消息，那些人忽然像是嘴上被上了道锁，任凭他派人去套话，都得不到一丝一毫的线索，对外宣称伊萨姆因为食用了不干净的吃食，食物中毒卧病休息。
    这大概是母亲的意思。
    萨里耶让哈迪准备了点他爱吃的食物，来到他的卧室外。
    两位守卫坚守自己的岗位，看到萨里耶后行礼。
    “你们辛苦了。”
    “回萨里耶少爷，这是我们的职责所在。”
    “我可以进去吗？”
    “这……”
    他们相互对视。萨里耶注意到他们脸上闪过犹豫的神色。
    “是不是母亲下令禁止外人探望？”
    “曼德拉夫人的确下达过这样的指令……”
    “你在说什么，这位是伊萨姆少爷的孪生哥哥，他又怎么会是‘外人’。”
    “说、说的是。”
    两个守卫尴尬的谈话引得萨里耶笑了：“请你们通报。”
    这次守卫毫不犹豫地推开门，其中握着长枪的那位敲击了一下地板，报出他的名讳。
    房间里没有任何声响。
    萨里耶对哈迪使了个眼色，从他手中拿过给伊萨姆的食物，独自走入卧房把门关上。
    房间内灯光昏暗，所有窗帘都被拉上，空留两条缝隙让阳光照射进来，萨里耶把东西放在茶几上，向着床的方向走去——
    伊萨姆正团在被子里。
    他安静极了，安静得叫人害怕，好似下一秒就会突然爆发。
    萨里耶小声地说：“伊萨姆，是我。”
    那团被子动了动，浅金色的乱发从被子边缘露了出来。
    萨里耶爬到床上，只见伊萨姆正面向墙壁低头跪坐着，口中喃喃自语，像着了魔一般。
    “伊萨姆？”
    他轻轻拉下被子，弟弟的身形带着前所未有的憔悴，这让他格外难受。
    呼唤了好多次后伊萨姆才缓缓抬起头看向他。
    他的眼睛在逆光处散发着莹莹光芒，梭型的瞳孔几乎快闭合成一条线，蕴藏其中的是深刻到灵魂的惊惧。
    萨里耶被这种眼神刺痛了双眼，母亲不是说他已经相信了自己的话，为什么还会有这样的反应。
    “……萨里耶？”
    “是我。”
    “萨里耶！”
    他话音未落就被一双手紧紧抱住，柔软的头发蹭着自己的脖颈，紧锢自己的双手把肋骨勒得生疼，那指甲再度陷入他的皮肉。萨里耶咬紧牙关，轻轻抱着他的背拍拍。
    “告诉我，发生什么了？”他温柔地说，“下人告诉我你不愿意进食，是最近的饭菜不和胃口吗？”
    伊萨姆拼命摇头。
    “我带了些你爱吃的东西。”
    “我不想吃。”
    “身体不舒服？还是……”萨里耶顿了顿，说，“想到了什么？”
    伊萨姆抬起头，带着渴求的目光看着哥哥。
    “你知道？”
    这一刻萨里耶希望自己的首次催眠是彻头彻尾地成功，不然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都没有看到的场景。
    “因为什么让你这么难受？”
    伊萨姆手上的力道有所收敛，他把头靠在萨里耶的肩窝。“我……那天和哈迪在巷子里看到了那些尸体……”
    他并没有想起来什么，萨里耶松了口气。
    “然后呢？”
    “……我只记得那时候我昏了过去，回来之后……我……不对劲。”
    “看过医生了吗？”
    “不！我不看医生！”
    伊萨姆忽然松开手往后坐去，惊恐地摇头。
    “我不看医生，医生一定会把我当做怪物，大家都会知道……我不看！”
    “好，我们不看。”萨里耶赶紧凑过去拉住他的手，蹭蹭他的脸颊让他冷静。
    正当他疑惑为什么伊萨姆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时，他的目光扫过被子的表面，上面有几道凌乱的口子，像是被什么胡乱劈开的感觉。
    他的视线上移，注意到床柱上也有着类似痕迹，崭新的抓痕把家具上的浮雕毁去一半。
    萨里耶油然而生一股不好的念头，他下床走到窗边。
    踩在地上的感觉凹凸不平，很奇怪。
    “不要拉开窗帘！”伊萨姆大叫。“房间里要透气。”
    “我不需要！”
    拗不过他，萨里耶只好作罢，他假装无意地一手扫过窗帘，灵活的滚轴转动，地上的白道稍稍变宽，只是几厘米的差距就让萨里耶看到地摊上被割开的数道口子。
    被疯狂撕扯的褶皱触目惊心。
    不仅是地毯，靠近门的柜子上，卧室的门板上，或多或少都有些这样的痕迹。
    萨里耶心跳骤快，他脸上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走到茶几边拿起自己带来的食物，回头的瞬间一个细长的东西从伊萨姆身上消失，随后是伊萨姆警惕的眼神。
    “既然不愿意开窗，那就得吃点东西。”
    “我说了我……”
    “伊萨姆？”
    萨里耶故作严肃地瘪嘴，伊萨姆立刻不说话了。
    “虽然你说不想吃，但还是得吃一些补充体力，不然身体会垮，我会担心。”
    萨里耶若无其事地回到床上坐好，打开盒子，拿出一碟制作精致的糕点：“这些是我命人做的，全程制作我都在场，吃吧。”
    后半句本不需要说，他只是觉得这样能让伊萨姆放下心来，果不其然，他绷紧的肩部线条慢慢放松，拿起一块塞进嘴里，刚开始咀嚼的速度很缓慢，没一会儿他手上的速度加快，很快一小碟糕点被扫荡一空。
    他吃得很认真，萨里耶心中闪过一丝喜悦。
    他对自己敞开了心房。
    “女仆姐姐送来的食物不好吃吗？”
    “……也不是。”伊萨姆含糊地说，“只是味道都有些怪怪的……”
    “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伊萨姆摇头。
    字面上理解这可能是被下毒了，但在这个宫殿里不会有人这么明目张胆对洛特家的孩子下手，况且还是连续作案好几天。
    还有一种解释虽然有些牵强，但终究说得过去。
    “也许是你的口味改变了吧，原本觉得还算好吃的东西突然就不喜欢了。”
    “是这样吗？”
    “我想是的。”说完萨里耶补充，“有时我也会发生这种情况。”
    伊萨姆默默吃完他带来的食物，像是接受了这个说辞。
    把东西收拾好后，萨里耶摸摸他的额头和侧颈，没有感冒发烧的迹象，心跳也很正常。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这么多天，我生怕你会发生点什么。”
    伊萨姆喉头动了动，忐忑地投来视线。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你会讨厌我吗？”
    这个对话曾经出现过，当时说这话的伊萨姆还像个没长大的孩子，现在听来有两分早熟的味道。
    “当然不会。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可能讨厌你，只有我不会。”
    “……真的么。”
    “记得我说过的话吗，我的弟弟，我们从出生起便是一体的。”
    他抚摸着伊萨姆的脸颊，感受到他重重的吐气。
    “……那你拉开窗帘吧。”
    面对他忽然的转变，萨里耶毫不犹豫地走去轻轻把窗帘一个个拉开，等他转身时，眼前的一切让他一时之间组织不出恰当的语言。
    除却天花板和墙壁高处，房间内几乎所有物件上都有一道道或深或浅的抓痕，仿佛有只野兽在房间里横冲直撞想要迫切离开牢笼，却最终困于自己的无助，无法脱身。
    他对上伊萨姆不安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