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罪血栗亚》-6-我们，分道扬镳

    这是一个极其恐怖的选择。
    如果萨里耶没有刨根究底，而是像往常那样无奈地一笑而过，或许之后的许多事就不会发生，他们的命运也不会有这样翻天覆地的转变。
    他选择了一条更加艰难崎岖的道路。
    在听哈迪说出隐藏的真相时，萨里耶的表情从不解过渡到惊愕，他怎么都不敢相信这种亿万分之一的概率会发生在他与伊萨姆的身上。
    同时他确定，这些话目前是不能告诉伊萨姆的。
    “转生者……”
    他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名词，恐怕在任何一本书籍上都不会有所记载。
    “你是说，我们是转生者。”
    “是的，少爷。”
    “我们将要面对的，就是你所说的怪物？”
    “是的，少爷。”
    法里斯·哈迪镇定地单膝跪地，姿态端正地看向面前沙发上坐着的萨里耶，他的主人看起来很平静，但瞳孔的左右轻微晃动泄露了内心极度的不安。
    房间里气氛极度沉闷。
    “哈迪，你能向神王保证刚才的话中没有掺杂任何谎言吗？”
    “我以道王的仆从的名义起誓。”
    “你刚才的发言中牵涉到了克洛维耶家族，你知道我身为家族的一份子不会置之不理，所以才这么说的吗？”
    “并非如此，少爷，我只是陈述。”
    萨里耶低下头回味刚才听到的全部内容。
    他明白为什么母亲对那位法里斯会有如此巨大的反应，法里斯家族提前拜访的缘由也清晰明朗起来。
    理智告诉他，这些不应该是由他们来承受。
    “……你可以选择不那么诚实。”
    “我不能那么做，那会违背我的家族誓言。”
    “但我们还未成年。”
    他难以接受地摇头，试图从沙发上站起离开，见哈迪没有因为他的举动而让开道路，只得继续坐着。
    “我们不该背负这样的责任。”
    “少爷……”
    “或许我们比其他的孩子学习得更快，我们能独立思考，我们有更富有的生活，但我们只是普通的男孩，你不该把这么严重的事告诉我，这超出了我的想象。”
    那些恭维与自以为是的认定已经让他和伊萨姆的距离越来越远，他不能接受出现这样的未来。
    哈迪看他有些失控的发言，说：“少爷，您说的对，我可以选择过些年再告知您这个事实，即便我不说出口，总有一天您与伊萨姆少爷会从精灵与妖精口中得知，这件事无法隐瞒。”
    萨里耶的心仿佛被挖空一半。
    “所以我和伊萨姆……注定要分开？”
    哈迪的脸上闪过一丝于心不忍。
    “是的，少爷。”
    “你应该向我隐瞒。”
    “妖精的预言从未失败过，我们必须立刻赶往您和伊萨姆少爷的身边，否则将会出现无法弥补的大错。”
    “是什么样的大错？”
    “这一点妖精族并未透露。”
    萨里耶深吸一口气，定定地看向法里斯·哈迪。
    “哈迪，你知道我是谁吗？”
    “克洛维耶·洛特·萨里耶，您是克洛维耶家主的孙子，背负着克洛维耶大陆的未来。”
    “你说的没错。”
    他想借此提醒自己的法里斯，自己有着什么样的身份。
    “所以你明白的，我们从出生起就别无选择。”
    “我非常清楚这一点。”哈迪顿了顿，继续说，“同时我也清楚，您是曼德拉·及格尔格·贝里的亲生儿子。”
    “那是母亲的原名吗？”
    “她的身份如同她的名讳一样高贵。”
    高贵。
    冠冕堂皇的字眼。
    如果真的像他说的那样高贵，为什么母亲和小姨落得了被赶出鬼道化的下场，萨里耶想。
    “你是想告诉我，我有义务听完你荒谬的发言。”
    “这或许荒谬，但并非虚假，少爷。”
    萨里耶的大脑飞快运转，他试着将所有线索串联起来，小小的脑袋无法思索出除了哈迪所述内容以外的第二种结果。
    他无力地坐着。
    母亲已经知道这件事，所以才这么抗拒。
    “就算你说的是真的，你如何向我证明我们转生者的身份？”
    哈迪朝他的方向挪了挪，虔诚地牵起他的右手。
    “血魔族与尸族并非相克种族，但两族从未出现过双生子，二位的存在对鬼道化而言已经是一个奇迹。加上历代转生者都是双生子，这是不可磨灭的事实。”
    “可双生子都能感应到对方，我却无法感应到伊萨姆。”
    “这是自然的，少爷，介于血统的特殊，您和伊萨姆少爷注定是‘无法交集’的人。”
    血统的特殊。
    萨里耶忽然明白了，他想起母亲曾经试探过他们，自己可以感受到母亲传达的意念，而伊萨姆丝毫没有反应。
    哈迪接下来的话让他浑身冰冷。
    “这于您而言也是好事，您与伊萨姆少爷继位后会驻守不同的大陆，没有感应或许也是一种救赎。”
    “……如果我不这么做呢？”
    “什么？”哈迪以为自己听错了。
    “如果我坚持不与他分开呢？”
    “……您或者他，会死。”
    “……为什么？”
    “您与伊萨姆少爷必须各司其职才能维持平衡，否则两个大陆会同时出现崩坏，届时其他大陆都会被波及。从二位继承的血统来说，会死亡的人……应该是伊萨姆少爷。”
    这番言论比世界毁灭更可怕。
    萨里耶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假如现在坐在这里的是伊萨姆，他会立刻抽回自己的手，对哈迪一顿大骂，随后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但萨里耶不能这么做。
    他一直期望着能和兄弟长久地在一起，在努力的道路上却听到这样的噩耗。
    有个看不见的人在他心底对他说——
    你注定是孤身一人。
    “哈迪，未来可以改变吗？”
    “我……不确定，少爷。”“如果我不按照你所说的去做，未来是不是就会不一样？”
    “我不知道……妖精族的预言从未出错。”
    “那就让它出错吧。”
    法里斯·哈迪睁大了眼睛，他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的小主人忽然露出微笑。
    “你方才对我所说的一切大逆不道的话我都可以接受，唯独伊萨姆。”
    “少爷您……”
    “我姑且相信你的‘预言’，那么会伤害到伊萨姆的人，我都不会原谅。”
    萨里耶抬起的眼中带着微弱的凶狠，哈迪立刻怔住了。
    “包括我自己。”
    这个年幼的孩子冷静地说出过度成熟的话语，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眶滚落。伊萨姆绝对不会因为这种理由跟他分开，而这将使他走向死亡。
    “无论是‘看不到他’的世界还是‘没有他’的世界，我都无法接受。那么我疏远他，他就不用接受转生者的命运，不用面临死亡，而我也可以远远地保护着他。”
    哈迪忍不住抓住他的双臂。
    “少爷您怎么会这样想，您这……”
    “我们的灵魂是一体的。”
    萨里耶眯起眼笑了。
    “这是我活着的意义。”
    ·
    从那一夜之后，亲密的双生子极少相聚。
    萨里耶就像往常一样跟随大人们出席各种活动，而伊萨姆渐渐留恋起宫殿外的世界，他常常和几个年轻的贵族一同到街上玩耍。
    他们几乎不再提及对方的名字。
    无论旁人如何揣测，哪怕是他们的母亲出言试探，这两兄弟就像商量好了似的闭口不谈。
    只有无时无刻不跟在萨里耶身后的哈迪才明白他唯一的主人为何这样做。
    没有人看到伊萨姆在床的另一边放上枕头，倚靠着蜷缩着入睡的模样，更不会有人明白萨里耶整日往返于社交场合与图书馆，勤奋到让人惊叹的背后隐藏的含义。
    长子是最佳的继承人选，次子同等聪慧，不过像同年龄的孩子一样贪玩罢了——贵族们这样以为着。
    有一天，当伊萨姆吃着糖果迈着随性的步伐走过园中小道，和眼前的萨里耶打照面时，他脸色一僵，还是别扭地打了声招呼。
    很难得地没有看到哈迪跟在身后。
    虽然他们有一段时间没见，但不同的生活习惯并未给他们身上带来任何不同的身体特征。而且他有些后悔，仅凭法里斯·哈迪的片面之词，就将火全发在哥哥身上。
    伊萨姆躲闪眼神，终于鼓起勇气。
    “哥……”
    “午安，伊萨姆。”
    萨里耶抱着书，一边对他微笑着打招呼，一边与他擦肩而过。
    留下浑身僵硬的伊萨姆站在原地。
    “这算什么……”
    伊萨姆难以置信，瞳孔止不住地晃动，愤恨地捏紧拳头。
    “这算什么！”
    当他转身时，萨里耶已经离他很远很远。
    “萨里耶！！”
    他停留在原地大声呼唤哥哥的名字，却无法停下哥哥远去的脚步。
    虽然是双生子却无法感应到对方，在这种时刻，悲哀席卷他整个身躯。
    伊萨姆气得说不出话，咬紧牙关，终于也转身离开。
    他太久没有看到他的哥哥了，以至于他没有发现，萨里耶微笑的表情是那么僵硬，他的步伐仓促而不安。
    好似两条相交的平行线，不知何时产生了微妙的弧度，渐行渐远。
    ·
    他们曾经握紧双手，在心中许下同一个心愿。
    在这个世界上，能够永远不被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