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占郴凝如》第79章 道是欺人实自欺(上)

    阿娜瑰不是个敏感的人,所以根本读不懂黄霈佑眼神里的含义。但她觉得众人灼灼的目光实在受不了,便不再卖关子,径直向前,从黄霈佑手中拿过碎成两半的玉杯,仔细敲了敲,才胸有成竹地笑了起来。
    “此玉确实是难得一见,碎了的确可惜,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补救。只需将这两块碎玉在净火上烘到极热,而后用松香七分、白蜡三分、白芨三分、白矾二分条调成溶胶,将其粘黏在一起即可。如此一来,破碎的白玉也可坚硬如初,便是饮用酒水也不会渗漏。”
    阿娜瑰举着碎成两半的杯子,洋洋洒洒地说了一通。周围的宫人和杨林一脸茫然,便是黄霈佑也是愣了一愣。
    阿娜瑰觉得,此处应该有掌声,却没想到,周围的听众竟一个比一个木讷。
    无奈,她只好拿着两块碎玉敲了敲,直到叮叮当当的响声将所有人出了窍的魂魄一一拉回来,她才笑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去找东西?”
    众人被她这一问才回过神来,黄霈佑轻咳了两声,也跟着安排起来:“杨林,你照着姑娘方才说的,安排两个人到太医那里把东西找来。另外,找人拿两支燃净火的灯到内侍厅来,咱们在那里把杯子补好,再拿过来。”
    杨林原本还没主意,听得黄霈佑的安排,心里一下跟明镜似的,活计也安排得甚是妥当。
    围观的人被遣散,黄霈佑让剩余的人继续准备宴会,自己则捧着拳,恭敬地邀请阿娜瑰一同移步内侍厅,以便修补碎裂的玉杯。
    阿娜瑰出身大漠,身边从来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方才见黄霈佑一副书生模样地站在人群中主持公道,阿娜瑰就觉得怦然心动。那种儒雅、谦逊又带些强硬的语气,简直让她沉醉。
    她痴痴地看着黄霈佑说话的样子,心中泛起了前所未有的悸动。不然,她也不会听完黄霈佑打算背黑锅的计划后,当即挺身而出,以此为黄霈佑解围。
    对她来说,能在心动男子的面前露一手已是三生有幸,可她没想到的是,自己的这番仗义执言,竟换来两人独处的机会。
    只一瞬,她觉得自己那张万年不红的老脸竟有了一丝滚烫的感觉。
    黄霈佑着急将杯子补好,见阿娜瑰不说话,便又重复问了一句:“姑娘,可否与我一同到内侍厅?”
    阿娜瑰觉得眼前这个男子的热情丝毫不比大漠里直率的男子逊色,便狠狠点了点头,蹦蹦跳跳地跟在黄霈佑身后,一同往内侍厅去了。
    说实话,黄霈佑不知道修补玉杯的事情有什么好高兴的,对阿娜瑰一边配着凝胶一边哼歌的行为也十分不理解。
    但此刻,除了阿娜瑰,谁也拿这玉杯没办法,所以,黄霈佑不好多说什么,只安静地站在一旁,静候阿娜瑰将这两片碎得还算齐整的玉石拼到一处。
    很快,杨林和手下的宫人们便找齐了东西送到內侍厅。阿娜瑰虽然在两人独处的氛围里还没待够,当本着“露两手就要露到底”的原则,她还是麻利地干活来。
    这边,阿娜瑰忙得不亦乐乎;那边,杨林和宫人们目瞪口呆得不亦乐乎。
    黄霈佑当然也被阿娜瑰娴熟的技法所折服,才想开口问问有什么要帮忙的,被明火的烟熏得泪流满面的阿娜瑰却径直提出了要求。
    “大哥哥,给我擦擦眼泪。”
    黄霈佑一愣,反应了半天才晓得眼前这个姑娘的“大哥哥”叫的竟是自己。
    从方才进这内侍厅算起,这是黄霈佑头一回听清阿娜瑰说的话。尽管这个姑娘已经叽叽喳喳说了一箩筐,当心中担忧玉杯的黄霈佑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除了“嗯、呵、啊、呢”地随便应了几句,剩下的都是沉默。
    阿娜瑰知道中原人自来熟的造诣不如胡人,所以对黄霈佑的沉默并不反感。加上方才,她就是因为黄霈佑的彬彬有礼才喜欢上他的,所以,带着这点“偏见”,阿娜瑰觉得连黄霈佑沉默的样子都让人很是喜欢。
    思绪还在转动,阿娜瑰的眼睛已经因为止不住的泪水眨出了花,她实在受不了了,这才忍不住催促了一声:“快呀!大哥哥!”
    黄霈佑如梦初醒,赶忙从袖子里抽出凝如送的帕子递给阿娜瑰。
    阿娜瑰提着碎玉的手要不断在灯火旁晃动,实在腾不出手,只好继续冲大哥哥发号施令发:“来,帮我擦擦。”
    黄霈佑这回没有愣住,但石化在原地的感觉也不好受。
    他有些愕然,觉得西域来的胡族女子实在太淳朴、太直接了,可再看看那两块碎玉,他只能硬着头皮伸出手,用帕子在阿娜瑰眼睛摸了摸。
    显然,阿娜瑰很享受这样隔着丝帕的“肌肤相亲”。她本就好看,会心一笑时,两腮的梨涡更是可爱。若不是手上不得空,她肯定闭着眼,让黄霈佑从夕阳西下一直擦到皓月当空。
    不过,阿娜瑰终归是在大漠商队里混过的,所以对信义二字很是看中。
    经过一番等待,方才各分东西的两块碎玉,在阿娜瑰的巧手下,终于合二为一。
    尽管透着日光看,那杯子的缝隙依旧清晰,但只要不刻意对着明亮的光,玉杯仍是原来模样,连杯身上微微透着的螺旋纹,也十分连贯,错落有致。
    “大功告成!”阿娜瑰站起身,一边晃着脑袋疏通肩部的经络,一边将杯子递到黄霈佑的手上。
    黄霈佑小心翼翼地接过玉杯,仔细端详了一番,这才由衷地感叹:“姑娘,果真能干!”
    阿娜瑰被这声赞叹弄得得意,见黄霈佑冲自己鞠了一躬,双腮的绯红自是更甚。
    此时,阳光已全然消失,开宴的时辰也快到了。黄霈佑没有多余的时间耽搁,赶忙带着玉杯同杨林一起跑向含元殿。
    同来的阿娜瑰见黄霈佑往外赶,自然没有独自留在内侍厅的道理,所以,也跟着迈起步子,朝会场行去。
    到一切准备就绪,宫人们再没出差错。
    酉时二刻,华灯初上,宫墙被次第排开的灯火照耀,身穿华服的皇子、嫔妃、公主和官员纷纷就坐。直到圣上带着马贵妃一同坐在主座上,这场迎接步利设的宴会才真正开始。
    前排的座位上,云成因为身边的海若平,一改平日里的愁容,笑得灿烂无比。众人虽觉得异样,但因了步利设等人的奇装异服,便没有空闲盯着云成和海若平,甚至连交头接耳的内容都和胡人有关。
    黄霈佑虽也在宴席上,但实在没心思发现海若平,更没心思参与周围人的窃窃私语。
    整个晚上,他的目光都集中在马贵妃手中的玉杯上,生怕这个刁钻的主子瞧出异样来。
    好在,一切都还算顺利。便是马贵妃频频举杯与众人同饮,那个杯子也没有出现一丝一毫的破绽。
    随着最后一支歌舞结束,黄霈佑担了半天的心才有了歇息的机会。
    而令他没想到的是,步利设的一句话玩笑话,却给他带来了更大的难题。
    酒过三巡,圣上有些醉了。步利设见圣上的神智有些晕乎了,这才微微一笑,朝圣上讨了个出城游玩的机会。
    他站起身来,恭敬地行了个礼,然后向圣上请求道:“圣上!久闻大隋腹地辽阔,风景秀丽。此次步利设能来到大隋,实在是三生荣幸。若圣上能带步利设到京城以外的地方再游玩几日,那步利设定然会有更大的收获!”
    按照位分,步利设连个藩王都不是,圣上并没有带他出巡的必要。所以,众人听他如是说,只笑笑,全当他是戏言,未曾理会。
    可不知炀帝是酒喝高了,还是因为太要面子,才听完步利设的请求,便不假思索地应了下来:“好啊!步利设这个提议甚合朕意!”
    说着,炀帝又饮了一口酒,略微思量一会儿,才又问道:“要不,咱们到运河上看看,如何?”
    见炀帝同意了自己的请求,步利设的神色当即兴奋起来:“运河?运河好啊!早就听说,运河两岸景色宜人、富庶至极。那里的米粮分文不收、随意享用,河边的柳树也全用锦缎包裹。若真能一睹大运河的繁华,那可真是我步利设前世修来的福分啊!”
    席上,众人不知步利设的话是从哪里听来的,但如此不切实际的富庶场面,便是在苦难尽失的佛国,也未必能看到,更不用说运河两岸了。
    众臣面面相觑,觉得步利设似乎是故意要让炀帝出丑的。但炀帝此时醉得连站都站不稳,又被步利设的话吹得心胸膨胀,哪里还有辨别的能力。
    他大笑一声,以金口玉言坐实了步利设的胡说八道:“你说的确是实情!我大隋,本就物阜民丰,运河的两岸,更是人间天堂!”
    众人颤了颤,可炀帝并没有住口的意思。
    他激动地放下酒杯,踉跄地站直身子。众人不解其意,正揣摩着圣意,炀帝已扬手嚷了起来:“听着!三日后,朕要和处罗、步利设二位兄弟,共游富甲一方的运河天堂!”
    只一句,席上所有人全被吓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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