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占郴凝如》第69章 此情可待成追忆

    海若平不是个能喝酒的人,可是他却总觉得今夜醉月轩的酒不够浓烈,因为不管他喝了多少樽,那该死的清醒还是在脑子里萦绕,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
    掌柜不认识这个最近常来的公子哥,但见他身上的衣服并不寒酸,倒也知道他付得起酒钱,所以任凭他不断地吆喝小二,说要换成上好的酒,他也没阻拦。
    直到月到中天,这个吆喝了大半夜的公子才终于昏昏沉沉地安静下来。
    小二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又看了看四周散落的酒罐,觉得这一夜伺候得实在不容易。才想回楼下好好喝杯茶,一个丫鬟竟牵着自家的小姐上至二楼,说是要和这位公子叙话。
    小二愣了一愣,心说今夜来这里的怎么都是有钱人。
    可人家愿意掏银子,小二自然没必要和钱过不去,就算他心里还在纳闷这姑娘和个醉汉有什么好聊的,那也必须笑脸相迎。
    见小二将桌子旁边的凳子擦拭干净了,丫鬟才扶着小姐坐下。小二勤快地沏了壶茶,上了点点心,然后知趣地退下了。
    小姐却并不在意,只怔怔地看着醉死过去的海若平,眼神里满是说不出的哀伤。
    丫鬟见状,心中实在不忍,这才出声道:“公主,你这是何苦。就因为在板城他带你看了一回大夫,你就这么死守着?”
    “入画,你不懂。”
    云成的话很平淡,可这几个字却让入画的眉头蹙得更紧了。
    只是,主仆有别。入画知道,就算自己和主子关系再好,她也不能逾越本分,主宰公主的心思。
    她不作声色地私下叹了口气,然后先前一步,将海若平搀扶起来:“还和昨夜一样,我送他回去。公主在这里等我回来。”
    云成微微一笑,脸上的神色充满了信任:“好。”
    海若平个子虽高,却也不胖。入画从小干惯了粗活,抬一个海若平倒也没问题,况且他还有点意识,脚下也能迈些步子,把他抬到海家门口对她来说,并不算难事。
    夜已深,海家院落里的灯已经熄了,只留下大门口两盏红色的灯笼还燃着。
    入画按照云成的吩咐,将海若平扶上大门口的台阶,然后将他“卸”在原地,敲了敲大门,转身便离开了。
    回到醉月轩时,云成依旧坐着,只是双眼静静望着那月亮,沉默不语。
    “公主,我回来了。”
    云成没有转头,依旧看着那轮明月,许久她才平静地问了句:“你说,他会知道么?”
    入画想都没想便颇为嫌弃地回了句:“醉成那样,能知道自己姓什么就不错了。”
    才说完,她忽地意识到自己的话似乎有些伤人,便赶忙眨眼补充道:“不过,公主这样的美人,王公贵族都争着要,更不用说这个寻常的商户子弟。等他回过神来,一定能知道公主这一片情义的。”
    显然,最后一句很得云成的心。她微微一笑,弥漫了整个晚上的愁容仿佛一瞬间消散了:“回去吧。”
    “是。”入画如释重负地轻叹了一口气,而后上前扶着云成站起来。两人相视一笑,安静地下了楼,又安静地回了宫,仿佛今夜发生的事情只是一场风。
    等第二日海若平从床上醒来,剧烈的头痛让他觉得十分难受。
    虽说前日夜里和凝如争吵后,他也喝了些酒,但次日醒来并没有今日这般难受。更怪异的是,他的脑子里竟不知为何总是萦绕着“公主”两个字。
    他百思不得其解,觉得肯定是海畅整天逼着他给宫里送颜料才会出现幻觉。
    于是,他走出房门,打算到郊外走走,散散心,顺便理理思绪。可才到花厅门口,便看见海畅带着小厮们整理各种各样的颜料。
    他心里纳闷,这个公主到底是何许人物,用颜料怎么跟吃饭一样,还得每日都送?
    想到这儿,他不由得加快脚步,打算在海畅发现自己之前尽快消失。不过,眼尖的海畅怎么可能放过院子里的风吹草动。海若平还没跨出大门,就被海畅的呵斥声钳住了脚步。
    “站住!你这个逆子!”
    海若平觉得自己不过拒绝了送颜料给公主,摊上这个罪名实在有点冤,便转身回了句:“送颜料不过小差事,至于这么上心么。”
    海畅显然对海若平的应答十分不满:“小差事?你知道这是谁的原料么?”
    “知道啊,不就是云成公主嘛。”
    “不就是?你知道她在宫里地位吗,就敢这么无视她?她可是当今皇上最宠爱的公主,连马贵妃都要让她三分,寻常王公贵族见她都费劲,你一个小小的商贾子弟能见她已是三生荣幸,竟然还敢推辞,真是给脸不要脸!”
    本来海若平就对自己父亲巴结人的“嘴脸”很看不惯,再加上凝如那番话,他一下更是不忿了:“不要就不要。你想要,我让给你就是了。”
    说着,他转身要出门,海畅却不依不饶。
    “我是想要,可是人家不给我。你给我听好了,今日这趟,公主可是下了死令要你送进宫的,你乐意也得去,不乐意也得去!”
    “干嘛非得我送?”海若平反驳。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公主。再说,东西本就是你采办的,你去说说东西的品质也在情理之中,不算为难你。”
    “那我要是不去呢?”海若平还在坚持。
    “你……”海畅气的胡子都快翘起来了,他狠狠咬了咬牙,回道“违抗圣谕是什么后果不用我告诉你吧。两条路,要么将这些颜料送进宫,要么抄家,全家人跟着你完蛋,你自己挑。”
    话至此处,海若平虽满肚子不情愿,终究还是迫于压力接下了这趟差事。
    珍奇珠宝、山珍海味对海若平来说并不稀奇,不过富商出身的他还是在踏进皇宫紫微城的那一刻被震撼到了。
    那种来自建筑的气势恢宏让他突然有一种生如蚍蜉的感觉,虽然不是五步一楼、十步一格的簇拥和繁华,但空旷的场地彰显的更是皇家的气度。
    即便是供皇帝、皇子、公主及嫔妃们游玩的瑶光殿也因为满园的精致和争相开放的花朵让人心旷神怡。
    颜料本是送到公主居住的仁智院,不过在正式进入前,宫人们势必要对运送的物什做清点和检查,所以海若平趁着在厢房等候的一个时辰空荡,偷偷溜了出来,前往景色宜人的瑶光殿游玩去了。
    因为出兵高丽的事情,圣上几乎天天泡在含元殿,所以没有重大庆典,瑶光殿几乎无人涉足,只有几个打扫院落的宫女们偶尔出没,稍微避一避,还是可以找到清静自在的地方闭目养神的。
    所以,海若平虽未着官服,却在瑶光殿晃荡得很自在,因为根本没人知道他的存在,也没有人拦住他的去路,要他出示令牌。
    不过,喜欢清静的不止他一人。
    逛了大半个院子,海若平意外地发现,在假山一侧的荫凉里,一个姑娘正对着一株亭亭玉立的荷花认真地做画。
    海若平对宫里的规矩不太熟悉,但看着这个身穿麻布,装扮还不如宫女的姑娘,本能地觉得她同自己一样,是来这里“偷得浮生半日闲”的。
    平日里,人们总爱嘲笑他们这些商贾之家只识金钱、不识书画,海若平突然觉得,在偌大的宫里认识个会作画的朋友倒也不虚此行,便加快脚步,朝她走去。
    “姑娘这荷花,画得真是惟妙惟肖。”
    海若平由衷地称赞了一句。
    不过,认真作画的姑娘显然没想到身后会突然出现一个人,海若平只轻轻一开口,这个姑娘竟被吓得连画笔都掉了。
    他赶忙将笔捡起来,打算伸手递给她的时候,再致歉一声。
    然而,就在目光对上那女子的时候,海若平口中的“抱歉”却换成了“是你?”
    对面的女子也吃惊万分:“海若平!”
    “正是在下。上次板城一别,你我可有三年未见了。怎么样,那次撞的伤可好些了?”
    只一句,云成不由得笑出声来。
    那一趟在板城,海若平家中的小厮撞了自己,可未曾伤及要害,云成连疼痛都感觉不到。而他,这个板城里的富商之子却执意要带自己去看大夫。
    现在想想,那一幕多像一场闹剧。可是,就是这么荒诞的场面,却在云成暗淡无光的宫廷生活里,映入了一抹亮色。
    从小到大,云成的身子都不太强壮,隔三差五地被太医把脉是常有的事。除了过世的母妃那种发自内心的呵护让她觉得温存,其他应付了事的照料在她眼里都是为了巴结罢了。
    而海若平这种萍水相逢却发自真心的关照,却让她的心瞬间沦陷。
    也是在那时,云成的女儿梦里有了一个叫海若平的男人,便是她第二日因为圣上召见匆匆回京,她还是会想起那张和善、阳光得令人兴奋的脸。
    原本云成与海若平见面的时间是在午时,想着难得见他一面,云城打算画一幅画给他当礼物。
    可惜,挑了好几天,书房里的画她竟一张也不满意。看着时间还宽裕,她便照着平日的习惯,穿上宽松舒适的麻布衣裳到这个专属于她的位置上作画。
    可谁想到,她竟然在这里遇见了梦里的那个人。
    那一刻,她更加笃信了自己和他的缘分。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