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占郴凝如》第46章 男儿有泪也轻弹

    黄白不是个信邪的人,可这两个月,他却对自己右眼皮的跳动十分反感。每次,只要他右边的眼帘子开始抽搐,他就心慌不已,生怕凝如出什么事。
    尽管今日早上他已经说服自己,不要迷信这些无凭无据的东西,但当黎叔老泪纵横地跑进来,并说出叛贼淮占郴被斩首的事时,黄白简直要把自己不争气的右眼挖下来!
    “你确定没听错!淮占郴真的死了?!”黄白面色苍白地质问着黎叔,原本放声痛哭的黎叔不由得停下哭喊,转而斥责起黄白来。
    “黄白!你有没有良心!我儿子和淮占郴一起死了,我连死的心都有了,你还怀疑我是不是听错了?!”
    对黎叔来说,没人理解儿子死去的悲痛是不能原谅的,但在黄白看来,淮占郴不顾女儿的心思,自说自话交代了性命的行径更是不可饶恕。
    “王八蛋!说死就死,让我女儿怎么办!!”他恶狠狠地骂了一句,手上的茶杯也跟着摔到地上应声而碎。
    黎叔被黄白的话惹出伤心,忘了方才对黄白的质问,转而跟着他一道骂了起来:“是啊!这个没良心的东西!你死了,爹可怎么办啊!”
    哭泣声再次响起,黄白的耳朵被黎叔嘶哑的哭喊裹住,脚下的步子却急促地往淮占郴的家中赶去。
    黄白气喘吁吁地奔向淮家,打算找淮柳讨个说法。可才进门,门槛上形单影只的凝如一下将他的斥责融成了泪。
    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像黄白、黎叔和淮柳这些经历了岁月沧桑的老男人更不应该和眼泪再有瓜葛。
    可血浓于水。就在今日,三个坚韧的父亲因为儿女,放弃了坚守多年的规则,转而与眼泪为伍。
    来的路上,黄白还在思考怎么瞒住凝如,让她不知道淮占郴被处死的消息。换句话讲,黄白赶来淮家的目的不是为了大吵一架,而是为了堵住消息的流转。
    可见到凝如的那一刻,黄白知道:尽管自己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一切还是晚了。
    院子很安静,只有坐在床头的淮婶儿还有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其他人半点声响都没有。
    海若平见淮叔躺下后,便跟着凝如走到院子里。房中的老人精疲力尽,海若平则默然站在门边,蹙眉看着心上人为另一个男人的死讯沉默不语。
    和寻常情敌的恨意不同,海若平对淮占郴的愤恨,更多的是因为淮占郴对凝如感情的不负责任。
    在他眼里,凝如是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受到伤害的,便是他明白凝如的心不在自己身上,他也愿意极尽所能地保护凝如的天真与喜悦。
    若是别人欺负了她,海若平定然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去将对方暴揍一顿,可如今淮占郴连尸首都找不到,海若平又该将满肚子的火气撒到谁的头上?
    黄白进来的时候,海若平焦虑的心思略微缓了缓,他本能地觉得:父亲的安抚应是治疗凝如心伤的一剂良药。黄白自然也这么想,不然他也不会强压怒火,小心地坐到女儿身边,细声劝慰起来。
    “闺女,爹都听说了。我知道,你心里难过,看着你这样子,爹也难过。”
    黄白抬起手,轻轻地摸着凝如的小脑袋。指尖碰到凝如软若绒毛的乌发时,他的心如针扎一般,钻心的疼惹得鼻子泛酸。
    凝如听着父亲的话,眼神空泛,丝毫没有回应的意思。黄白见女儿同痴呆了一般,眼眶里才收住的泪又一次决堤了。
    “闺女,哭出来吧。哭出来了,心里就好受了。”黄白呜咽地说着,劝解的口气几近恳求。
    海若平走过来,神色同样沉重。和黄白一样,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渴望。
    他渴望凝如能听进去黄白的话,也渴望她不要独自沉浸在悲痛中。不过,凝如的倔强却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固执。
    和那天从码头上回来不同,今日的凝如非但没有哭闹,反而以一副冷静的模样示人。若在平时,黄白定然因为女儿改了毛躁的性子高兴,但此刻,黄白明白——
    安静有多过分,凝如的心伤得就有多重。
    “闺女,你说话呀,爹求你了,你就和爹说一句吧。”黄白的恳求还在继续着,他双手握住凝如的肩膀,克制地摇晃着她。
    凝如原本定住的脑袋跟着晃了晃,早已丧失的神智这才回到僵硬的身体里。
    “爹,我有话说。”
    凝如的声音很轻,也很平静,黄白甚至觉得这句话像是从另一个人的口中说出来一般。不过,便是这样,也足以让黄白激动不已了。
    他赶忙蹲到凝如身前,渴望地看着自己的女儿。
    “我要成亲。”
    只一句,黄白愣在原地,海若平更是吃惊得连眼睛都忘了怎么眨,只垂下胸口盘着的两只手,杵在原地。
    “成……成亲?”黄白不确定地重复了一声,凝如却坚定地点了点头:“嗯,我要嫁给淮占郴。”
    ——“你疯了!!”
    ——“你疯了!!”
    几乎是同时,黄白和海若平怒吼地喊出了这三个字。
    “我没疯。”
    凝如却好像对他们的反应早有准备,只深吸了一口气,便又固执地沿着自己的想法往下说。
    “我喜欢淮占郴,这一点,你们都知道。之前,他去打仗,我说过要等他回来。如今他死了,我理应为他守住这个家。”
    听完这话,黄白不由得站起身来反问:“家?你守住了他的家,那咱们的家又该由谁来守?!”
    黄白才说完,海若平当即上前两步,顺着他的话往下讲:“是啊,凝儿。我知道你对淮占郴的心思。但你千万不能因为一时的冲动,就往火坑里跳啊!”
    凝如微微抬起头,平静的神色里透着不解与恳求:“若平,你也觉得我冲动么?”
    海若平定定看着凝如,明白她眼神里写满的渴望。是的,她在恳求自己出面相助。可是,这样的决定,他又怎么可能支持呢?
    不点头,凝如此刻被悲痛淹没的心境只会更加艰难;点头,自己的感情又将走上不归路。
    他轻叹一口气,看着凝如的眼神也变得凄凉起来:“难道不是么?凝儿,你怎么这么糊涂。人死不能复生,你又何苦守着执念不放?”
    凝如与他对望,看不出海若平眼中的不舍,只觉得那眼神的含义同父亲一样,是劝慰,是阻拦,是不解,更是气愤。
    “我知道,你们不会同意的。但我已经做了决定,不会更改了。”凝如用自己的坚决,给这场神色里的对峙宣判了结局。
    黄白失望至极,只能用自己的方式挽回这个即将离家远去的女儿。
    “走!回家!现在就跟我回家!”他使出蛮力,不由分说地拖着凝如往外走。凝如固执地往后拽,却终究不敌父亲和海若平联合的力道。
    床上,原本昏昏沉沉的淮叔被门外的撕扯声惊醒,仓促起身时,淮婶儿早已跑到院中,与黄白一道将凝如往院子外头赶。
    “丫头,婶儿知道你对占郴的心。可婶儿不能对不住你爹,更不能对不住你。”
    眼泪模糊了淮婶儿的眼睛。朦胧的视野里,凝如的倩影只是一团隐隐的粉色,但她却能在凝如执拗的身躯里,感受到她胸中依旧燃烧的火焰。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要赶我走?!”哭喊的声音开始蔓延,凝如努力憋在心里的泪水在撕扯间决堤,“淮占郴没了,如今我只能在他活过的地方找到生存下去的希望,你们为什么连这点希望都不给我?!”
    黄白的手和身体依然执拗地往外拉,他头也不回,仿佛想要赶紧回到黄宅结束今日这场噩梦。
    可就在凝如的哭声震动双耳时,黄白还是不由得停住了脚步。他转身,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女儿。
    “我不给你的希望?你现在这个样子不也生生掐断我的希望吗?!”
    “父亲,您的希望里还有哥哥,可我的希望里只有淮占郴,他死了,我的命也不要了!”
    “啪!”
    一记清亮的耳光落在凝如脸上。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凝如的右手已经捂上了脸庞那片红晕。
    “你的命是我给的!由不得你胡来!”黄白嘶吼着,眼中透出的光和怜爱相比,更像是绝望透顶的恨。
    是的,他恨。恨淮占郴的不辞而别,恨当初挑选淮占郴作为凝如的侍读,很自己因为恻隐之心答应淮家隐瞒户籍的事。
    这种恨让他几乎窒息,整个胸口像被石块挤占、压迫了一般。
    凝如含着泪站在原地,一声不响地盯着黄白。海若平想靠近凝如看一看伤势,却终究因为父女之间的无声对抗不敢迈步。
    黄白的手掌因为方才的抽打灼热着,他蹙眉看着女儿,终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蹲下身子,将头深深埋在双膝之间。
    那种颓败,仿佛被打的人不是凝如,而是他自己;又仿佛即将失去的不是自己心爱的女儿,而是自己的生命。
    这场吵闹以黄白的颓丧而终止,淮柳强撑着走出房门,看见的正是黄白落魄的模样。
    在淮柳几十年的人生中,这幅形容的黄白只出现过两次:一次是恒娘去世的时候,另一次则是今日。
    淮柳知道,他的老东家是个有情有义、言而有信的人,但凡答应的事情,黄白必定会竭尽所能地完成,纵使要他搭上身家性命,他也绝无二话。
    只是,造化弄人。就是这样一个视誓言如生命的男人,却两次失信于一对母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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