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占郴凝如》第33章 黑云压城城欲摧(下)

    和官府的颜面相比,百姓的斗志从来都是连下酒菜都不如的破烂玩意儿。
    尽管淮占郴誓不从命,但他倔强的头颅最终已经还是被四五个官差的手重重压在地上。凝如心疼地大喊了几声“占郴!”,淮占郴也只能艰难地抬头,用眼角的余光看着已经眼泪满面的凝如。
    “来人!将这些粮食统统运回板城粮仓!”赖月生迫不及待地将这些粮食往板城运。
    马太守看着自己眼前忙得兴高采烈的赖月生,嘴角不由得透出一丝浅的不能再浅的微笑。
    凝如此刻满心都是淮占郴的安危,自然没有留意马太守微妙的表情。她知道淮占郴是被冤枉的,更知道赖月生不是个好东西。但如何才能扭转此时的局面呢?
    她想起那个和赖月生作交换的账本,她本能地觉得将这件事情抖露出来,肯定能让帮到淮占郴。
    可事实从来都比表象复杂得多。
    “马大人,赖月生血口喷人!是他叫淮占郴他们去搬运粮食的,也是他将永济渠的口粮运到自家粮库,低买高卖,中饱私囊。我们手上有他运粮的账本,您一看便知!”
    凝如冲破人群,一口气将事情的真相说了出来。
    周围一片哗然,连赖月生的脸色都倏地白了下来:“你这小丫头!胡说八道些什么!来人,把她给我拉下去!”
    凝如怎么可能轻易投降。
    她果断上前,拉着赖月生的手,坚决不让他走:“大家听着,你们的口粮就是他赖月生偷走的!你们要抓偷粮贼,抓他赖月生便是了!”
    修渠工中,赖月生偷运口粮的事情早已成了公开的秘密,大伙虽知道凝如说的是真的,但马太守在上,官差在侧,淮占郴等人都被捆住,谁又敢站出来给凝如撑腰。
    四周的哗然退去,工友们心中虽激愤,却分毫不敢造次。凝如的话还没说完,官差早已冲了上来。
    赖月生的双手被凝如的指甲抠出了几道血痕,见官差将凝如扣住时,赶忙将手抽开,跌跌撞撞地跑到马太守身旁。
    凝如自是不愿,挣扎间反复向马太守重申赖月生偷运粮草的事实:“大人,赖月生便是偷到官粮的主谋,您应该抓他才是!”
    但马太守却置若罔闻,仿佛说这话的姑娘仅仅是团空气,又或者这个姑娘所说的话完全可以被四周凛冽的寒风一吹而散。
    “绑了,拉回府里审问。”马太守轻描淡写地将凝如的处置命令抛给赖月生。赖月生恶狠狠地盯着凝如,咬牙切齿地拿过官差的捆绳,死死地扣住凝如的双手,丝毫不顾及她单薄的手臂是否承受得了那么大的力道。
    淮占郴听见凝如挣扎间喊叫声,原先半抬着盯着凝如的头忽地扬得更高了。若在平时他定要上前护着她,可如今自己被紧固在此处,他该如何做才能让凝如不受伤害呢?
    方才,马太守并未阻值赖月生将洞门口的米粮运走,淮占郴便晓得将自己和兄弟们拉入绝境的绝不止赖月生一人。
    用赖月生自己的话讲,县丞不过是个小小的地方官,就算他胆子再大也不敢偷窃那么多口粮。所以,没有一州之长马太守给他撑腰,赖月生怎么敢放肆地用府兵搬运口粮,又怎么敢大胆地用官粮豢养私妓。
    如孩子般纯良的凝如自然不能明白马太守与赖月生之间的关系,但淮占郴自己又何尝不是刚刚悟到的。
    他懊恼于自己的愚钝,但眼下这点时间显然不是用来自我反省的。
    他用力顶起肩膀上的四只手,双腿用力一蹬,使出浑身力气站了起来:“放开凝儿!有什么事我一人承担,与她无关!”
    近乎怒吼的声音让周围的官差耳膜一震,马太守原以为把这丫头打发了便清静了,谁知淮占郴才开口,他的脑子竟嗡的一声。
    这个声响还未从脑中散去,淮占郴早已三两步跑到凝如身旁,一把推开赖月生,径直将困在凝如手上的绳索扯开。
    官差围上来,淮占郴一个跨步走到凝如身前,将她紧紧护住。凝如躲在淮占郴伸手,双手紧紧抓住淮占郴的臂膀,眼神警戒地看着面前的官差,生怕他们突然冲上来伤到淮占郴。
    原本对峙的局面因为淮占郴的站起被彻底打破,黎平、孟勇甚至是文弱的胡元,都趁着官差的注意力放在淮占郴身上时,奋起反抗。
    一时间,官差占据上风的局面被兄弟们的反抗冲破。周围富有正义感和胆量的工友们也纷纷反抗起来,马太守和赖月生带来的几十名官差一下竟不够用了。
    淮占郴面前的官差被工友团团围住,混乱中,淮占郴趁着难得的空档紧紧抱住凝如的双臂,关切地查看方才捆绳索的地方,生怕凝如被赖月生的蛮力弄伤了。
    “可伤着了?”淮占郴双眉紧缩,脸色似乎比方才被官差扣押时还要紧张。
    “我没事!走,咱们这就去找海若平,让他把账本复原出来,交给裴大人。”凝如知道淮占郴此刻满心都是对自己的关切,但和紧紧相拥的温存相比,她知道,压制住赖月生和马太守显然更重要。
    “好!”淮占郴赞同地点了点头,随后握住凝如的手,打算冲出混乱的人群,前往板城寻找裴蕴主持公道。
    赖月生吓得赶忙躲到马太守身后,马太守虽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惊到,但却未曾躲闪。此时的官差早已被工友围困,马太守知道抵挡不住,便大吼了一声“禁卫军”。
    只一句,河岸上待命的军队便戎装而至。
    最里面一层的官差被工友困住,第二层的工友却被禁卫军围住。原先在数量上占优势的修渠工此刻因为腹背受敌而成为马太守和禁卫军双重夹击的对象。
    官差见局面反转,立即对工友们发起反攻。场面再次混乱起来,只是这一次,反抗最强烈的工友们被禁卫军和官差一一擒获,便是方才咬了官差两口的小五和小六,也被禁卫军捆绑起来。
    作为“罪魁祸首”,淮占郴自然更不例外。方才,他同凝如还未走出几步,禁卫军被已经围攻上来。
    拥挤的人群里,淮占郴的双臂一直死死地护着凝如。若不是最后禁卫军用地上的石块狠拍淮占郴的后背,以致他咳出血来,他的双手才不至于因为酸软无力而松开。
    果然是条汉子!且不说力道惊人,便是这担当的性子便足够让人钦佩的。
    马太守暗暗看着淮占郴,心里不由得发出了感叹。然而,这样的感叹并不是什么好事,因为在他多年的为官经验中,像淮占郴这种配得上自己“感叹”的人一般只有两种出路:一种为贪婪所用,最终成为获取不义私利的工具;另一种则是为正义所用,最后成为对抗贪婪的使者。
    若是前者,马太守或许还能考虑将淮占郴纳为己有,以此为自己的下一次横征暴敛补充人力,但显然,淮占郴属于后者。
    而这,正是马太守最不愿意,也最不喜欢看到的结果。
    只一瞬,他对淮占郴的感叹就变成了厌恶。
    “放肆!竟敢反抗本府!来人,将他们送往监牢,明日一早送去高丽战场!”
    说完,马太守一甩手,径直往行船的方向而去。
    听上去,打仗似乎只是另一种服役罢了,但实际上,连续几个月来,高丽战况不利,皇家军队连连溃败,去战场其实就是送死,只不过前者听上去更冠冕堂皇罢了。
    凝如虽不懂人情世故,但这一点危险她还是明白的。手背上淮占郴的血还温热着,凝如看着淮占郴被带走,心疼之余,绝望和惧怕更让她跌入无底深渊。
    “大人,不能去打仗啊!不能啊!”混乱中,修渠工们铺开的气势在马太守的喝斥下被迫蜷缩起来,凝如混在人群中固执地哭喊着,但禁卫军强硬塞入凝如口中的白布条却让她的喊声只能哽咽在喉咙中。
    淮占郴拼命转过头冲呼喊着“凝儿!”,身旁那四五个禁卫军却强势压制着淮占郴,丝毫不让他动弹。脚步被迫向前,但他的目光却从来为从身后收回来。
    因了方才的顶撞,凝如此刻也在押送之列,只不过淮占郴他们是被押往牢房,而凝如则是被押往马太守的府邸。
    两人被分到不同的队列中,一个上了赖月生的行船,另一个则上了马太守的行船。凝如想再看一眼淮占郴,但那一头赖月生的家丁早已将上船的板子撤走,淮占郴也被强制送到船舱底部,没有了任何踪影。
    船上,马太守迎着运河上的风喜笑颜开,凝如站在他身后恨不能一口将这厮咬死。可惜她的嘴动弹不得,只得用脚猛烈踩踏。
    然而,这样的举动在马太守眼里简直如同姑娘家的玩闹一般。他猛地觉得今日这样的“成功”需要一个女子犒劳一下自己,又觉得凝如的姿色还算不错,便改了处置她的转而嘱咐下人将凝如送到太守府自己的卧房中。
    而这,正是黄白收到凝如被马太守带走时最担心的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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