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流觞张若水》第95章 （一）指如兰花

    八月立秋。青城山，上清宫，客厢。
    韩羽萧推门而入，抬头便撞见凌天霜端坐在桌前。她指如兰花地来来回回，平淡的丝线在她手中烙在白绸缎上，变成一副鸟语花香的画卷。
    “你回来啦？”凌天霜抬眼，春红映水般笑涡浅浅。“呃，嗯。”作为男儿，韩羽萧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他低下头去，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你在做什么呢？”韩羽萧缓步上前，曾经嫉恶如仇的眼睛写满温柔。正当韩羽萧的目光投向凌天霜手中的绣布时，她眉眼一惊，猛地抬袖将绣布挡住。
    “怎么了？”韩羽萧自然是更加好奇，“你绣的什么？”凌天霜耍赖地摇着头，道：“没什么。”韩羽萧却不罢休，伸手去抓凌天霜的手臂：“我要看！”
    “哈哈，不给你看。”凌天霜倔强地将绣布护住，就是不松手。柔弱的女子哪里拽得过剑试天下的大侠，韩羽萧力挽狂澜地将凌天霜揽入怀中，绣布自然呈现在了桌上。
    粼粼水波之上，一双鸳鸯优哉游哉。凌天霜早就点好了睛，两只眼睛格外传神，鸳鸯相视一笑，相濡以沫的暖意从绣布上流溢而出。
    韩羽萧不知不觉地勾起唇角，将凌天霜箍得更紧了，轻柔地说道：“是鸳鸯。”“是鸳鸯枕。”凌天霜回答，双颊微微发烫。
    “天霜，”韩羽萧握住她的巧手，绕过她坐到了她身边的椅子上，“我答应你，我们会有一天，一起枕在这个鸳鸯枕上的。”凌天霜猛地将手抽了回去，她别过头，脸上的绯红一直蔓延到了耳根，娇嗔道：“说那么直白，不要脸。”“我……”韩羽萧不知如何是好。
    两人大约沉默了半晌，凌天霜从腰间取出雕成麒麟的方形玉佩，即是凌家的昆山玉。“羽萧，我想，把玉佩留给孙掌门，让他保管，我就不再是守陵人。我们尽快下山，可好？”“好，我也不想再等了。”韩羽萧轻抚了抚她耳畔的碎发。
    “我是不是有点自私？”凌天霜握住昆山玉，抿着嘴垂下头去，“我辜负了我爹的期望。”“傻姑娘，”韩羽萧挠了挠凌天霜的下巴，粲然一笑，“你本来就不必承受这一切，交给掌门师伯主持大局，是最好的选择。”“嗯。”凌天霜点点头，释然地一笑。
    “那我们现在就去找孙掌门吧。”凌天霜捧着昆山玉起身，韩羽萧也与她一同站起。“好，我们去。”
    两人正想开门，却不料，门先自己开了。挺着大肚子的胖墩推门而入，关刀眉差点皱成了一坨，他一脸凝重，脸色比吃了黄连还难看。
    “师父？怎么了……”两人略带惊讶地看着他。凌天霜秋波一转，蓦地瞪了瞪杏眼，上前一步道：“万俟道长，难道是……倾璇姐姐她……”
    来人正是万俟珏，他粗掌一挥，道：“凌姑娘多虑了，还没有倾璇姑娘的消息。只是……你也不必等她了。拿好你自己的东西，你们跟我走，立刻。”万俟珏的语气很坚决。
    “师父，到底发生了何事，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两人听话地跟在万俟珏身后，心中的疑云却始终无法消散。万俟珏没有什么大动作，只是低声嘱咐着二人：“别多说话，安安静静跟我走就对了。”
    万俟珏不走大路，带着两人专拣人烟稀少的羊肠小径，一路将二人带到了山门口。万俟珏指着通往山下石阶，郑重地拍了拍韩羽萧的肩膀，道：“羽萧，你是我的得意门生，我也舍不得你。你是个男子汉了，带凌姑娘下山，天涯海角任你们踏足，别再回青城山了。保护好自己的心爱之人，快走吧。”
    此话一出，凌姑娘懵懂着双眼迷迷糊糊，韩羽萧更是始料未及，眉峰耸起，问道：“师父，为什么急着让我们走，我们本来要去找掌门师伯……”
    “别去找他了，”万俟珏掌住韩羽萧的双肩，几乎是推着他强行让他下山，“你们快走吧，照顾好自己。这件事，以后我会慢慢跟你解释。”
    “师父……”
    “万俟师弟。”正气凛然的声音如浩荡的钟鸣。众人回头，见孙亦皓道袍飘展，步步轻盈庄重，面带红光地走来。“万俟师弟，你把韩师侄和凌姑娘领到山门口，所为何事啊？”
    孙亦皓朝万俟珏笑得和蔼，万俟珏却始终阴沉着脸。他犹豫了片刻，双臂一抬，挥着宽松的大袖挡在两人身前，眼睛里充满了对来人的排斥。“掌门师兄，放他们走，有些东西，本就不属于你。”万俟珏正色道。
    “你在说什么啊？师父。”韩羽萧不理解万俟珏的反常行为，更不明白他对掌门的一番劝诫。两个他最敬重的人竟然对峙了起来，这几乎绕晕了他。
    “万俟师弟，你不觉得，你阻我，有些螳臂当车了吗？”孙亦皓陡然脸色大变，眉眼霎时由晴转阴。他信手拈来，当空便凝结了一道念剑。鹤袍一展，念剑宛如灵蛇出洞，簌簌地朝万俟珏刺来。
    万俟珏连忙当空画了一个太极盾，剑锋与盾相遇，一声巨响，万俟珏前方炸裂开来。矮胖的身躯被气浪弹飞一丈，直接压在了韩羽萧和凌天霜的身上。
    “师父！”韩羽萧从后面扶住万俟珏，冷汗直下，“你和师伯为什么要动手？”万俟珏不停地喘气，护住被击伤的心脉，咬牙说道：“走，你们快走。他不是你师伯，他是伪君子，他要夺凌姑娘的昆山玉！”
    “你说什么？”韩羽萧黑目圆睁，两边太阳穴刺痛地跳动。“别管我，走！走！”万俟珏拨开韩羽萧伏在他肩上的手，扭动着胖躯站起，用身体当做肉盾挡在二人身前。
    “天霜，跟我走！”韩羽萧一把拽住凌天霜的小臂，带着她直奔通往山下的台阶。“哼，天真。”孙亦皓不知从哪里取出一道符咒，利落地扔向天际，他嘴里念叨了一句，符咒瞬时燃烧化作灰烬。墨色符文飘荡在半空，蓦然化作一道火墙挡在韩羽萧与凌天霜身前。
    突然喷出的火焰无比炙热，两人都是浑身一烫弹回，瘫软地坐在台阶上，一脸的烟灰。“咳咳咳……”凌天霜呛了一口浓烟，趴在地上剧烈地咳嗽，韩羽萧强忍着自己的难受，扶住她拍打着她的背部。
    这时，孙亦皓悠然步来，一把将韩羽萧掀开，扯出了凌天霜紧紧攒住的双手。凌天霜死命地将昆山玉捏在手里，害怕地紧闭双眼，任凭孙亦皓如何拉扯，她就是不松手。
    “住手！”韩羽萧来不及拭去脸上的黑烟，拔出纯钧剑便朝孙亦皓冲了过来。孙亦皓头也没回，五指一弹，一个光阵瞬间生出，他将韩羽萧不费吹灰之力地震飞。韩羽萧整个人重重击打在路旁的青竹上，落满了一身翠叶。
    孙亦皓劈手一砍便将凌天霜轻巧地击晕，凌天霜十指松开，孙亦皓轻而易举地将昆山玉从她的掌心抽了出来。
    孙亦皓端详着通体脂白的麒麟玉佩，眼中闪烁着掩饰不住的狂喜：“昆山玉，终究是被我收入了囊中。”
    千里之外，红袍山庄。
    秋远航半梦半醒地躺在床上，脸上身上的毒疮已经被敷了冰凉的药膏。张若水换了一身干净的白绸衣，安静地坐在他床前，一匙一匙地将药喂入秋远航肿大的嘴中。喂完了药，秋远航咂咂嘴翻身睡去，张若水取出方帕，耐心地替他拭去溢出嘴角的药渍。
    此时，秋明峰轻轻推门走进，他瞥了一眼张若水发青的眼圈，颦眉说：“张公子……若水，你去休息吧，换我来照顾爹。你已经几天没有合眼了。”
    “别让我闲下来，”张若水摇摇头，不得不揉着发酸的眉心，“一闲下来，我就忍不住去想……”张若水一脸痛苦地扶住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