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天下杨延嗣飞琼》第157章 灵犀(下)

    耶律德里领军向北追击,行至途中忽觉不对,忙勒马停步问身后的协从领令稳都敏道:“杨家那小子可是从北边而来?”
    “正是。”
    “这可不对。适才那娃娃分明说杨家小子往北而去。雁门关在南,那小子怎么会往北走?他押粮入雁门只有雁门峡一条路可走,阿爸派人阻截杨延平兵马,又命我将那小子活捉回营,这说明阿爸已得确切消息。可这一路咱们别说没看见人,就连鸟雀也不见。难道咱们追错了方向?”
    “小将军,依我看,咱们是被人骗了。”那个曾仔细打量延嗣的中年壮汉拈拈胡须上前道:“小将军不提我倒也没注意,现在想起来应该是上了那小娃娃的当。前次在乌松坡我曾随大元帅同杨家军交战,刚才那小娃娃似乎和当日的杨家七子很是相似。他虽是粗鲁小子扮相,那双眼睛却湛湛有光,而且他身上的衣服很像宋人的兵服……”
    “果然?”耶律德里闻言顿时一瞪豹眼:“杨家小子,你骗得我好苦!协从领,传令下去,谁要活捉了那小子,我重重有赏!”
    众辽兵撤马往回疾驰,队中那黑脸少年早已忧急如焚。他伏在马上左右颠簸,心下却道,倘若他当真不敌,我便与他死在一处,今生亦是无憾。他微微一笑,盈盈双眸顿似绽开了一双莲蕊……
    耶律德里一路追至雁门峡谷口,突被横七竖八散落在地的刀枪所吸引。他飞身下马随手捡起一柄铁枪来看,发现枪柄上刻着中原的蝌蚪字不觉奇怪。他叫来都敏道:“这上面写的什么?”
    令稳都敏官至林牙(契丹语:文士),对中原文字甚是熟悉。他接过铁枪,见其上刻有“先锋总领杨”的字样,不由笑道:“小将军,这便是杨家军的兵器。看来那队人马确是杨家军。不过为何这兵器被凌乱的丢弃在此?”
    “哈哈,这还用问?一定是刚才那小子逃跑时丢下的。协从领,给我继续追!我倒要看看那小子如何有本事!”
    辽兵策马急追,脚程却越来越慢。不为别的,只因峡谷中遍地的荆棘。这些荆棘杂乱无章的被人斩断在路旁,倒横的根刺又长又尖,一旦被刺中,顿可令皮肤红肿破皮,血痕斑斑。这一路行来,不仅众辽兵纷纷挂了彩,马匹也被刺得嘶鸣不止,不肯前进。耶律德里见此情形只得命兵卒弃马步行。如此,山风寒冽,荆棘密布,竟不知不觉与延嗣一行拉开了距离。黑脸少年一面拨开荆棘一面心下暗喜:“备周则意怠,常见则不疑。”,杨将军所批此“瞒天过海”一计他亦可领会,难怪大少将军这般疼宠他。
    延嗣一众甩开辽军继续向南又行了数里便来到蜿蜒陡峭的山梁下,延嗣心知翻过山梁便是雁门关关口,不由精神大震。他看看三三两两坐在树下靠在石上歇息的兵士们心道,如今虽将耶律德里远远抛在身后,但他所率军队尽皆精兵强将,劲弩利刃;而我方将士却因连续奔波早已疲惫不堪。这不啻如一场车轮战,耗尽了我方心力,耶律德里再战那便是以逸待劳,擒我劫粮均易如反掌。雁门关就在眼前,我岂能功败垂成?他左思右想,一忽儿捏着那纸团在地上横划竖写,一忽儿又站起身环顾四周挖有坑沟的地方。
    珊儿机警的守在一旁,见延嗣全副心思只在思索对策之上,不觉心生微怒。适才延嗣摊开纸团时一闪而逝的痛楚以及坚定平静的目光,珊儿一一看在了眼里。她虽不知那纸团上写了些什么,但延嗣眼中的痛楚她却知之甚深。这种锥心刺骨的痛楚只有也只会出现在“生死同寝”的情侣眼中。
    死生契阔便注定下今生来世。只是,她痴,他又如何?
    他坚定的一如磐石;平静的好似淡水。他果然将她的痴她的爱视同有无么?
    珊儿越想越恼,手中寒光随恨慢慢挽起一朵剑花:小姐,珊儿决不会再任你泪洒襟衫,憔悴如死。
    “叮!”
    剑光荡开,握在延嗣手中的枯枝折断落地。
    延嗣默然的望着手中另半截枯枝,半晌方苦笑了看看珊儿:“我到底不如你执着。”他若无其事的走到齐跃身旁道:“选几名力大的将士,将粗壮的树枝割出裂口之后由你带同他们先行至雁门关,我在后断路。”说完,他便将二十名兵士分作两队,又将五车米粮精简至三车,由齐跃率领珊儿护送十五名力气大脚程快的壮年兵士押着粮草翻山而行,自己则与嘎头大壮等五人拆卸了剩余辎车的车轮,车轴散乱的丢在路上;接着又寻来厚厚的宽叶盖遮上几处深坑以作埋伏;然后他便吩咐大壮搬来数块大石,几人合力将大石分放于树杈之间……诸事完毕,延嗣暗暗一点头:常见则不疑。引了耶律德里入此埋伏圈,他便有来无回。
    延嗣手提银枪宛若仙童飘然立于高坡之上,眺瞰间,循了破毁的辎车痕迹而来的耶律德里渐入视线。他闲定的微微一笑,提气凝神,好似一只引吭白鹤清啸连连。陡听清啸阵阵,一身狼狈的耶律德里立刻握紧了狼牙棒四下搜寻。他身后一众辽兵亦迅速围在了他的周围,呼喝呐喊不绝于耳。
    “耶律将军可是在寻在下么?”延嗣静静的望着耶律德里一眨星眸道:“耶律将军,委实对不住。先前在下言语多有冒犯,还请耶律将军多多谅宥。”
    耶律德里一见延嗣现身,恶火顿起。他恼羞成怒狠狠瞪了延嗣:“好个狂妄的杨家小狗,竟敢戏弄本将军!今日便要了你的命亦不足以泄我心头之恨!”他说着一挥手对身后辽兵吼道:“给我一起上!结果了这小狗,本将重重有赏!”
    见耶律德里一出口便“小狗小狗”的乱骂,不由得延嗣怒愤填膺。他冷冷一扫耶律德里,淡然道:“耶律将军不愧为天下兵马大元帅之公子。如此出口成章足可见家学渊源。不过这等手段确也是你们惯用之法,在下佩服之至!”他本有心将耶律德里戏弄足够,如今见他这般嚣张便也失了顽心。他一抬银枪看看耶律德里傲然一笑:“耶律将军一路辛苦,在下不便多扰,告辞了!”话音刚落,便只见他俊挺的身形冲天拔起,清啸声中早已没入了浓密丛林。
    “小狗要逃!给我追!”耶律德里气恨交加,率领众兵向密林深处搜去。
    延嗣闪身没林,清啸却接连不断。耶律德里听在耳里只觉那忽悠扬忽高亢的啸声似乎正是嘲笑自己无能。他向来自视甚高,又身兼督司小将军之职,如何受得这般讥讽?他大吼一声不顾令稳都敏的劝阻,抡起着狼牙棒直扑林中。众辽兵自然不敢怠慢,紧随其后投进密林。
    见耶律德里一众进入埋伏圈,藏身树旁的延嗣后倾上身,双手用力将割开裂口的树杈向后一扳,只听“嗖”的一声,一块大石顺势猛力一弹砸上一个欺身而上的辽兵。那辽兵哀号着滚落在地,脑浆顿时四射崩裂。延嗣见计奏效,不待耶律德里反应,一回身又弹射出一块大石。嘎头大壮五人见延嗣仅用一石便砸死了辽兵,心中振奋。几个人效仿延嗣,一扳树杈纷纷将石块弹射出去。霎那,飞石如蝗,断枝似箭,犹若流星呼啸着直袭辽兵。
    惨号连连,肢裂骨断。密林深处尽洒血雨。
    此番变生肘腋,耶律德里猝不及防。他暴怒的挑起狼牙棒,忽而左挡右阻那骤然飞来的断裂枝杈,忽而又上劈下磕当头砸来的大石。劈砸不中,他便狂躁的瞪起豹眼强行抡捶。然而大石不停地砸来,饶是他腰粗膀阔,力大无比亦阻挡不得连番袭击。
    身后兵卒愈渐稀少,耶律德里羞恨难当。他一横狼牙棒站定向林中怒吼:“姓杨的小子!有种便与我当面大战。这等偷鸡摸狗的手段,算什么好汉!”
    眼见辽兵死伤大半,剩余残兵业已心力枯竭,延嗣抬头看看不远处的山梁心道,想来齐跃他们也该到达关口,我再与耶律德里拖延,时间久了只怕他还有援军赶来。也罢,我便与他大战一场,将其结果也算替大哥除去一个劲敌。
    他思忖方定,一提银枪闪身而出,看看满面血污的耶律德里:“耶律将军好气概!在下佩服!”
    “小狗!废话少说。看棒!”
    耶律德里不等延嗣站稳,陡的抡起狼牙棒直砸延嗣面门。延嗣冷冷一笑,挺枪一式“风摧残蕊”横搠过去,只听当啷一声,火花迸射,枪与棒霎时便缠绞一起。耶律德里眼见延嗣一式便截住了自己的狼牙棒,不由大怒。只见他斜身后撤,猛的一脚飞起直踢延嗣胯下。延嗣见他出此阴招,顿盟杀意。他扬起左手,一式“潜龙出海”如风般迅疾劈向耶律德里“风池”大穴。耶律德里侧身避让,起手一冲,狼牙棒头立刻脱出延嗣的枪尖随即倒悬而下,狠狠盖向延嗣“百会”。延嗣不惊不惧,微微将头一偏,右手一提,挑起枪尖又一式“流水无情”径自击上耶律德里“鸩尾”。
    枪似剑,人如练。人枪合离,一饮一啄间忽听“哎呀”一声,耶律德里灰白了脸,手捂小腹蹬蹬连退,后心撞上树干跌摔在地。血花四溅,顷刻便染红了他手中狼牙棒。然而他亦是凶猛强悍,身子刚一落地便立即踉跄站起,钢牙一挫,抓起狼牙棒,不顾那汩汩外冒的鲜血竟又似虎豹直扑延嗣。
    一击得中延嗣焉肯就此罢休?只见他腾身跃起,在空中挽出朵朵枪花,旋即又似蛟龙向下一探,一枪“飞雪迎春”倏而刺向耶律德里“膻中”穴。见他来势迅捷,耶律德里突然虚劈一式“黑虎掏心”,转而却挺身撩棒照定他身前空门,抬手一式“天崩地裂”直磕他“气海”。延嗣不虞有诈,只待以“灵蛇出洞”缠斗,孰料耶律德里骤出此诡招,只惊得他背心凉透,待要变式挑拨却为时已晚。
    眼见那棒头铁刺瞬间便要刺穿延嗣要害,耶律德里身后忽然传来一少年疲惫的声音:“耶律将军,小的愿与您共进退。”
    耶律德里闻声,不由自主收势回头,见是一位肤色黝黑的少年趔趄而来。这少年发髻散乱,面部手肘均有刮破划伤的血痕,想来也是被那断枝乱石所伤。耶律德里看看他心道,这个刚刚被我收下,名叫朵穆的小兵卒来的正是时候。杨家小狗武艺不俗,如今我有伤在身,倒不如与其联手将杨家小狗的脑袋斩下,危及之时也可用这小子抵挡一阵。
    他这一番计较便令延嗣化险为夷。侥幸逃过狼牙铁刺延嗣不敢再存半点轻敌之心。他握紧银枪,稳稳站定傲然道:“你二人一起上。在下奉陪便是!”
    朵穆见他刚脱险境便又傲态如一,不由在心中气道:耶律德里在辽素有“大力神”之称,他曾独力杀死四条大虫二只豹,仅凭你一己之力又如何是他对手?适才他撤棒收势你便该一走了之才是。他心下暗骂延嗣“糊涂蛋”,面上并无丝毫变化,只看看耶律德里道:“耶律将军,这小子口出狂言孰不可忍。将军您请调息养神,便由小的替您打发了吧。”
    “哈哈,你小子倒也忠心。待本将大胜还朝,必在大元帅面前举荐你一二。不过……”耶律德里生怕他抢了自己功劳便哈哈一笑:“你有伤在身用力不得,不如便在一旁听候差遣吧。”耶律德里言下之意是说,你在一旁看着,见我有险便替我接挡。朵穆慧黠,又焉能不明白?只见他微一冷笑倏而却恭顺言道:“小的遵令!”
    他遵令退下却暗暗凝神关注延嗣,见他对耶律德里虎视眈眈的蓄势待发熟识无睹不禁又气又急。他正待上前叫阵以示提醒,却见耶律德里一错步一抬腿,一柄闪着蓝光的三寸小剑骤然自他靴头弹出直刺延嗣。朵穆大骇,连忙一提身形当空射出一蓬细针,看似飞向延嗣却无巧不巧的阻了那小剑去势。此时延嗣亦有准备。他腾身纵向耶律德里一侧,右手一挑,一道银芒立时飞旋着疾点耶律德里后脑,随即又扬起左掌横扫朵穆,却中途变掌为捉,一沾一卸已牢牢抓住朵穆腰间蹀躞。朵穆被他抓住并不挣扎,只用军靴去踩他脚尖又反手轻打作势还击。
    避过一枪的耶律德里见延嗣被朵穆缠住,立即侧身倒钩再度以靴头利刃来刺延嗣双目,延嗣为护双目不得以松开朵穆,朵穆好似站立不稳的仰面抬腿,却恰巧将耶律德里靴头利刃踢踹在地。耶律德里连番失手不免焦躁,他恨恼的抡起狼牙棒在身前身后布起一道铁圈,只要一见延嗣提枪来战,他便左右抡劈棒上铁钻,令得延嗣无法近身。
    朵穆见延嗣久战不下,突然惶急大叫:“云麾军!”
    耶律德里心神一分,抡劈之势立弱。延嗣眼见机不可失,迅速一式“风起云涌”攻进铁圈。耶律德里反应甚是灵敏,他只闻耳边风声呼啸立刻便收敛心神继续抡旋铁钻。错失良机,延嗣不由暗自懊恼:“风起云涌”后便当“推波助澜”,适才我若将此二式交互使用,耶律德里焉能抵挡?他正想着,身侧忽飘来一阵香风,随即便是一声低语:“为何不再用那‘推波助澜’?笨瓜!”
    声音入耳,延嗣浑身剧震。曾那般魂萦梦牵的娇嗔如今真真实实回旋耳畔,又怎能不令他心旌摇荡,意乱神迷?然而,不待他遐想遥思,双目尽呲的耶律德里竟又狂风般扑来,一式刚猛狠毒的“开天辟地”夹着血腥气当头劈下,其势之厉竟似与延嗣同归于尽。延嗣心念闪回,不躲不避只挺枪迎上,一式“春回大地”快如闪电的搠向耶律德里腰眼。枪人合一,但见那寒星点点,银光辉映。正在这时,一股柔和却坚韧的掌风犹如怒放的梨花紧随而来袭上耶律德里后心。这式“梨蕊怒放”正接那“春回大地”,亦是三十六式梨花枪之精髓。此二式若连贯相接一气呵成,其锐不可当之势必然令敌人攻无可攻,防亦不能。
    此刻,延嗣在前,朵穆在后,二人好似互通心曲的一对爱侣枪掌交叠,连绵不绝。骤得,一声如狼惨号穿透天空响彻密林。再看时,耶律德里铁塔样的身躯竟已轰然倒卧在了血泊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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