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波行淮占郴凝如》第147章 白发愁看泪眼枯

    更换旗帜的时候,宇文化及觉得今日这场行动顺利得让他出乎意料,甚至连炀帝最终的心灰意冷,都像是上天的相助,让他兵不血刃就完成了大隋王朝的更迭。
    宇文承趾将宫人们押上阁楼的时候,炀帝在宇文化及的注视下盖下了玉玺。看着角落里横着的马贵妃和殷红的鲜血,便是再迟钝的市井小民都觉察出事情不妙,更不用说这些在宫闱里混迹了多年的当事者。
    面对这个感情并不深厚的父亲,云成一直分不清自己的焦心到底是同情多一点还是亲情多一点,直到看着炀帝精疲力尽地瘫软在龙椅上,云成才明白,她心中隐隐的悲痛所为的不仅为了天子,更是为了这个由她的姓氏主宰的王朝。
    得知阿娜瑰与死士们起事的时候,云成还曾挣扎过,但见宇文化及又一次把炀帝逼如绝境,她心中仅存的一点希翼被全线击溃。
    那个驰骋在中原大地上,将南北方纷争终结在自己铁骑下的杨姓族群终于在时代的变迁里蜕化、消弭,剩下的只有寒风中瑟瑟发抖的记忆和苍老得如市井闲人的杨广。
    短短数十年的皇家尊严挡不住兵败如山倒的颓唐,云成明白,这一切都是因果循环的必然结果,可她还是忍不住迈开步子,希望用自己柔弱的肩膀扛起父亲依然颓丧的精神。
    可在宇文化及眼中,她坚决却突兀地走向诏书的举动却与反抗无异。
    一个扬手,拦在众人面前的侍卫径直将云成往后退了几步。云成踉跄了几步,身子去依然固执向前。海若平原本还不明白云成迈步先前的含义,见她执着地盯着龙椅上的炀帝,他忽地明白了血浓于水的含义,也明白了云成在父亲落魄时想要守护他的心情。
    常言道,路遥知马力,当是时,阁楼上的皇族子弟并不在少数,可真正能站出来的人只有云成一人。
    炀帝心灰意冷之际,见身怀六甲的女儿向自己走来,凄苦颓丧的心竟盈满感动。
    回顾过往,炀帝自然知道自己不是个好父亲,但是鸟之将死,其鸣也哀,坠入无底深渊的他对女儿送来的些许温暖贪恋之际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朝代更迭的大势里怎会有温情可言,纵使宇文化及明白父女情深的道理,纵使云成这份情感仅仅是对父亲的怜悯,他也决不允许任何人在自己面前流露出对旧王朝的眷恋。
    海若平两步向前,扶着踉跄的云成往前行着。
    宇文化及喝了一声“站住!”,云成却定定看着他的眼睛,冷静而坚韧地反问了一句:“宇文大人,你夺了我父亲的江山,难道还想夺走他的女儿不成?”
    话毕,云成旁若无人地朝着炀帝微微张开的怀抱走去。
    诚如云成所言,这一刻阁楼上亟待相拥的不是珠光宝气笼罩下的天子和公主,而是落难的寻常父女。
    可宇文化及的心境早已被欲望淹没,这种温情带来的挑衅让他觉得异常厌恶。
    见侍卫依然拦不住,宇文化及走上前亲自用身子挡住她的去路。左手则握在腰间的佩剑上,以防御的姿势谨防云成与海若平再度上前一步。
    原本,宇文化及只想震慑云成,不想,甲板上传来的一声喊叫却让情形急转直下。
    此时,阿娜瑰早已骑着马扬长而去,凝如正收拾着残局,甲板上巡视的年轻侍卫却忽地发现囚车旁的长明灯熄灭了!
    按照规矩,长明灯为值夜守卫的警示灯,灯明无事,灯灭必遭埋伏。方才,两名侍卫因了凝如奉上的酒水东倒西歪,倾身倒地的时候,囚车旁的长明灯也因此熄灭在凝如脚下。
    彼时,凝如一心想着阿娜瑰逃离的事情,加上她本就不是军中之人,对长明灯的含义不慎明白,所以,便是后来将阿娜瑰送走了,她也未曾想起重燃灯芯的事情。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看似细小的疏忽,却让行船和岸上的局面被彻底改变。
    见岸上有异动,守望的侍卫自然第一时间禀报了宇文化及。宇文化及本还稳当的心境因为云成的步步逼近而混乱,听得侍卫这声呼喊,用作防备的举动竟被恐惧被唤醒,透着寒光的利剑也因此破鞘而出。
    云成料定宇文化及不敢轻举妄动,贴着宇文化及的身影向前。剑锋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时,云成自然没有时间后退,果断干脆的声响闪过,她的手臂竟被正正剌出一道口子。
    刀刃离开的瞬间,臂上被生生剜出了一块,血从缝间渗出,若隐若现的皮肉间,白色的骨质清晰可见。
    震惊掩盖了最初的疼痛,待云成反应过来的时候,割肉的剧痛才从臂上汹涌袭来。
    一声大喊,云成瘫软在海若平的怀里。
    宇文承趾被云成臂间飞出的肉块惊到,真在原地脸色略白地愣了愣。可还没来得及看清楚情况,宇文化及的吆喝便落入他的耳朵。
    “去看看怎么回事!!”
    剑锋落地的时候,宇文化及目光径直甩向宇文承趾。宇文承趾觉察到父亲眼神里少有的慌张,生怕临时抽调来的兵团突然倒戈,顾不得云成的死活,领了命直奔岸上囚车之处,谨防腹背受敌,全军覆没。
    见儿子闯出去,宇文化及心中盘算的是如何将炀帝更好的把控在手中。岂料,才后退一步,海若平整个人竟不由分说地冲了上来,双手紧紧握在宇文化及的剑柄上,誓要为云成出这口气。
    此时的云成早已疼昏了过去,入画见驸马爷冲上前去,赶忙凑到云成身边将她牢牢抱住。
    宇文化及出身武将,手无缚鸡之力的海若平自然不是他的对手。情绪上的气愤和冲动让他不顾一切地要为云成出气,可较量才持续了一会儿,海若平便被宇文化及一个反手打趴在地上。
    炀帝见识不妙,起身从宇文化及的背后将其套住,却也抵不过他在军营里练就的蛮力,被他轻轻一挥,当即摔坐在龙椅上,半晌都动弹不得。
    宫人们本还以为云成与海若平的反抗能将行船上的局势调转一番,谁知,侍卫尚未出马,宇文化及一人便将行船上围攻的局面牢牢控制住。
    这一刻,杀红眼的宇文化及早就忘记了怜香惜玉的含义,也忘记了方才答应炀帝的“善待皇族”的承诺。对他来说,云成的反抗虽不激烈,实际却给他他提了个醒。
    对于新王朝来说,任何一个旧王朝成员的存在,最终都将成为复辟或是反叛的借口。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从古至今,改朝换代的面貌才都是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的。
    阁楼上的局面毫无悬念,宇文化及踩着海若平的双手,心中想着的是如何果断地结束云成及其肚子里孩子的性命。
    木纹交错的地板上,口含鲜血的海若平见宇文化及再次提刀走向自己的妻儿,心下当即明白了宇文化及彻底铲除异己的罪恶念头。
    恐惧从内心深处蔓延开来,胸口淌血的疼痛瞬间被掩盖。他不甘心地撑起身子,拼尽全身力气抓住宇文化及的一只靴子,仿佛只要不松手,这个露出残暴本性的窃权者就永远都不会得逞,而他心爱的云成也才不会成为宇文化及新朝诞生的祭品。
    只是,脑海中的幻想终究抵不过现实的残酷。海若平尽他所能为给云成留下生的希望,自己的性命却在宇文化及的手起刀落间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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