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波行淮占郴凝如》第112章 过雁归鸦错回首(下)

    门外,等候许久的杨林带着徒弟们见一身红装的凝如走出来,赶忙掀起了轿帘。凝如看不见前头什么情景,只能顺着玉香的牵引亦步亦趋。
    按今日的安排,凝如入宫受封后,炀帝便会下旨大赦天下,将牢中可赦之人全数释放。黄霈佑虽顶着犯上的名头,但终究不是无恶不作的,自然也在赦免的行列里。
    昨夜,杨林捧着圣上的旨意激动得难以入睡,天才蒙蒙亮,他便带着徒弟们为今日迎亲的事情做准备。此刻,一夜未眠的杨林脸上并没有疲惫的神色,相反,那眼神里的期盼比任何时候都要灼热。
    是的,他在盼望,盼望着凝如走进喜轿,盼着圣上的旨意能尽快落到实处。
    而凝如自然也是一样的心情。
    同来的侍卫已经将围观的人群拦在外头,人们交头接耳,欣喜地谈论着这个一夜飞上枝头、麻雀变凤凰的坊间小姐。
    凝如的目光被头上的红绸遮盖着,可她依然在耳边嬉闹的声响中感受到了人们的艳羡和憧憬。
    算起来,这是她人生中第二次“出嫁”。上一次,她怀着对淮占郴的满腔热切,独自一人行走在围观者的质疑和嘲讽中。
    路的尽头,等候她的是牌位上仅剩的三个字,但因为和淮占郴相关,所以凝如心中依旧带着期盼,便是那眼神不寒而栗,新娘眉眼里蕴藏的除了倔强,还有一丝如愿以偿的甜蜜。
    相比之下,此刻围观者投来的目光善意了许多,也热切了许多。只是,不管他们如何赞赏,凝如脸上所能挤出的,还是唇边无奈的苦笑。
    有人说“这个姑娘的命真好!”,凝如却道:若真是“命好”,她哥哥怎会因为仗义执言被打入死牢,淮占郴怎会因为圣上对李家军的忌惮而陷入危难,而她又怎会落到牺牲情感才能救人的地步?
    脚下,前进的步伐牵动着心绪。眼看她那一双玉足便要踏过轿柄,一声呼喊却让她僵在原地。
    “凝儿!!”
    几乎是怒吼的,淮占郴站在侍卫身后唤出这个夜夜只能在梦里徘徊的名字。
    凝如定在原处,带转过身来,头上那块红绸早已掉落在地。目光落在淮占郴消瘦而沧桑的脸庞时,凝如的泪不由得盈满双目。
    那个静寂的夜里,凝如也是在这台阶前听到淮占郴久违的呼唤,而她因为战乱和离别干涸的心,也重新被滋润起来。
    而那样的重生显然没法重来一次。
    看到淮占郴平安地站在自己面前,凝如晓得,江淮的封锁已经被解除。曾经被几层重压扼住的心此刻有了宽松的迹象,凝如想迈开步子不顾一切地扑向淮占郴。
    她想依偎在淮占郴身边,在那个熟悉的味道里,在那个温暖如初的怀抱里,询问他这几个月过得好不好,询问他为何会变得如此消瘦,询问他是否想念过自己。
    可是,当右脚离开地面的时候,理智又再一次回归了大脑。
    她可以放弃安逸的宫廷物什,可以放弃即将加封在自己身上的名号,甚至可以放弃自己寻常百姓的生活,跟着淮占郴私奔到山林中长相厮守,便是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也毫不可惜。
    可是,眼下的这场婚事早已不是自己所能控制的,也不是她一个人的事情了。
    城外,杨烨和予棋还未到达板城;城内,天牢里的黄霈佑还在等候自己,阿娜瑰的商队更是蓄势待发,只等大赦天下的圣旨昭告天下,便将她受尽牢狱之苦的哥哥送到边关。
    为了这一刻,所有人都耗尽心力,无论是杨林,还是海若平、云成公主都竭尽全力,连被圣上猜忌的李世民都暗中配合。若因为自己内心的动摇功亏一篑,那她对不起的除了至亲之人,更有跟着她一同陷入漩涡的同行者。
    想到这儿,凝如不由得收回了迈开的步子。
    看着凝如漠然而立,淮占郴不可思议到了极点。
    回京的路上,炀帝选了一个没落士族的黄姓女子进宫的消息不绝于耳。淮占郴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安,却不知这不安的来源是什么。
    心烦意乱之余,他抛开杂念,转而畅想起自己回京和凝如见面的情景,顷刻间,如泉水般喷涌而出的悸动盈满了内心,淮占郴喜悦之余,甚至为自己近两个月的音信全无感到愧疚。
    他知道,自己的杳无音信绝对是凝如哭泣的根源。他对凝如的落泪早有预感,甚至想好,只要她抱着自己哭得不停,他就用铺天盖地的热吻吮干她的泪痕,堵住她的呜咽。
    可是,他却从未想过,当自己真的站在凝如面前时,这个牵动他灵魂的女人竟会无动于衷。甚至相对而立了,她也站定在原地,连身影都不曾挪动。
    他有些气愤,更有些慌乱。
    本能地,淮占郴觉得凝如的负气是因为自己太久没有消息了。迫不及待地,他撇开侍卫的阻拦,径直越过人群向凝如走去。
    杨林并不知道人群里唤住凝如的人是谁,但见两人对视时的神色,他自然猜出了眼前这个男子正是凝如朝思暮想的心上人,也是率领李家军在江淮平乱的淮占郴。
    侍卫见淮占郴冲破阻拦,赶忙跟上来,打算将他拉下去。杨林不明白儿女情长意味着什么,但只要还有情感牵绊着这两人,强行的拉扯带来的只是局面的混乱和失控。
    毕竟,淮占郴能强行越过侍卫的阻拦,想来已经做好了准备。这个在江淮战场上叱咤风云、所向披靡的将军若真想抗命,今日在场的侍卫都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所以,唯一能解开这个“响铃”的,只有系铃人凝如。
    想到这儿,杨林转过头给来势汹汹的侍卫使了一个止步的眼色。侍卫们不明所以,但杨林这个大内总管都下令了,他们自然没有抗命的理由。
    后头的骚动被止住,淮占郴这才安稳地站在了凝如的面前。
    泪水打湿了凝如红色的嫁衣,红妆一如掉落水中的山水画,因为这些晶莹的坠落有了溶解的迹象。
    那一刻,淮占郴的气愤也跟着消融,心中仅剩的只有阵阵的抽痛。
    情不自禁地,淮占郴伸出手逝去凝如脸上的泪痕。掌心的温度传递到凝如内心的时候,她反复劝说自己的话,竟然一下成了空白。
    “为什么?”
    ——不等我回来?
    ——要离开?
    ——要嫁给皇帝?
    太多的疑问在淮占郴的心里堆积,所有的询问汇聚到一处,只有这沉甸甸的三个字。
    凝如明白淮占郴的意思,只是失去联系的这两个月里实在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便是她一一拆解开,逐件向淮占郴解释了,他们依旧逃不开离别的命运。
    更何况,一旦讲多了、讲透了,她好不容易累积起来的勇气只会再一次分崩离析。抵抗淮占郴掌心那一抹温热都让她精疲力尽,她哪里还有力气再积攒一轮勇气,然后拖着这颗残破的心坐上花轿,往皇宫进发呢?
    沉默,唯一能应答淮占郴质问的只有沉默。
    因为沉默,凝如觉得自己应对更加自如了;同样因为沉默,淮占郴觉得自己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疯狂滋长的困惑和伤感。
    他伸出手,紧紧箍住凝如的手臂,那双在战场上面对死亡都从未闪躲的眼睛在这一刻竟盈满了泪水。
    愤恨的责骂或许更符合他主帅的身份,也更符合他被抛弃的处境。可是,话说出口时,他的语气却近乎恳求。
    “因为我离开太久了,还是因为这两个月的杳无音信?”
    疑问还未被回答,淮占郴又自我回答的接续了道:“这事是我不是,但是凝儿,事出有因,我并非真的把你忘了。你生气也好,赌气也罢,便是要我辞官归家我都依你。只求你不要上这喜轿,可好?”
    从小到大,淮占郴从来都是果断坚决的模样,便是在黄家为侍读的时候,凝如也从未见过他卑躬屈膝的模样。
    而今,为了她,这个战场上的修罗竟甘愿屈膝。这份情谊,换做哪个女子能不动容?
    可是,亦如过雁归鸦,已然错过的他们又如何重新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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