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女人,心平气和,画画的手没有丝毫的颤抖,言笑间华光离合,话语里带着亲昵和幽默的推挪……
对于这次再相见,自从派遣人去“请”她回来的那一刻起,杨广在心里设想过无数次可能出现的情况,硬是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一幕。
是什么,让她可以如此的坦然自若?
耳边恍惚响起她温柔坚定的声音:大哥,你我之间,永不猜疑!
他心中一痛,脱口而出:“为什么?!”
强烈的自尊心,让他问不出更多难堪的问题!
素心脸上掠过霎那的茫然,她很快反应过来,说:“不为什么!”
“你身为凤主,统领着我旗下的数千名暗探,责任重大。你竟然玩忽职守,擅自离开一年多!今后如何服众!还说不为什么!?”他一字一句地说,一颗本该刀枪不入的心,此刻象被人拿铁条穿起,搁在烈火上烤,还要不停地翻动……
这些密探,遍布天下,素来都是他亲自操控,从不假手于人,当日他亲手把支配权交给她,特意为她设立“凤主”一职。聪明如她,不可能不明白其中的含义。
这是绝对的信任,也代表了他最真挚的感情!
她马上绕过案桌,来到他跟前,郑重地行躬身礼,正色道:“主人,属下因私事擅离职守,确实罪不可恕。主人按例该杀该罚,但凭发落,属下甘心领罪!”
“主人”,她和其他密探一样,称自己为主人!
杨广绷紧了下颚的肌肉,僵硬地挤出几个字:“‘私事’!你的‘私事’无非是为了那个姓陈的!”
因为深夜画画,她在屋子里点了几盏灯,如今在亮堂堂的光线里,他隐忍愤怒的眼眸就如草原上燃烧的篝火,一个失控就会燎原。
素心再次赔罪:“属下有负主人重托,自愧无颜再担此职责,故此想过逃避……不过,属下顾虑到,如果由属下开了这个头,坏了主人的规矩,今后还怎能让兄弟们甘心为主人效命呢?所以就回来了,请主人重罚,以儆效尤!”
杨广定定地望着她,知道从建康到京城这段漫长的路上,若她不是有心配合,再多十个密探也未必就能顺利地把她带回来。
她回来,真的仅仅是为了接受惩罚,为自己的手下做个表率?!
重罚!她一再强调自己是失职,对那小婴孩一字不提,难道,她真的把自己放到了属下对主人的位置?!
想到这里,他挺直了脊梁,不得不用冰冷的语气去掩饰心中的激荡:“照你这么说,我是否还要感激你,时刻惦记着我的得失?好!既然你甘心领罚,我们就先来弄清楚,你到底是失职,还是背叛!”
费力地吐出“背叛”这两个字,杨广仿佛看见他那颗老心,慢慢被烈火熬出精油,精油坠落在木炭上,发出“滋……”的声音,一阵青烟冉冉升起……
素心神色不变,低声说:“属下从来没有做过背叛主人的事!连想都没想过!”
杨广被她的话哽住了,站在主仆的角度,她不过是因为生育,擅自离开一段时日罢了,似乎还真谈不上“背叛”。他终于发现自己开口便以公事去兴师问罪,是件很愚蠢的事。
也许真的可以给她安上个罪名,狠狠惩罚她。
可是,这决不是他的初衷啊!
嘿!这世上敢和他杨广针锋相对,还在三言两语间,就能把他都绕进去的人,别说女人,连男人都不多!
他勒令自己沉淀下来,放松脸上的肌肉,尽量用柔和的声调说:“这点,我信你。”他伸出手指指那幅画:“素心,去年五月,我在北面打仗,总想着你没能赶过来,实在是可惜了。”
素心垂下眼看着他修长的手指,静静等他说下去。
“每次看到草原上的女人策马飞奔,我……就惦记着你……素心,你那会儿,在做些什么呢?”
“那时,我在建康的小村子里,一边拼命挣钱,一边调教三个徒弟。”她顿了顿,还是说出了那几个字:“还有,等孩子出生。”
要来的总是要来,还是勇敢面对吧。
他的手按着案桌边沿,身体的重量似乎要靠这手支撑。
“我记得你说,要去找你的救命恩人赔罪,赔过了没有?”他故意忽略那几个让他心惊肉跳的字眼,绕了个圈去问。
当日密探们暗中跟到余杭,只一两日之差,便失去了她的踪迹。等跟着那姓陈的找到她,就发现已经多了个小婴儿。
她点点头。
“你办完了该办的事,发现有了身孕,就该尽早回来,我会好好照顾你的。自己一个人躲起来,算什么呢?”杨广的语气越来越温柔:“无端去受那些苦。”
素心苦笑:“大哥,你真的认为,你的身边容得下我们母子?”
“大哥”两个字落入耳中,他莫名其妙松了口气,左手不知不觉地落在这个看起来孤伶伶的女人肩上,感慨道:“素心,你只要回来和我商量,没有什么事情是解决不了的。”他索性先把孩子当作是自己的来说话:“现在好了,因为你的任性,导致骨肉分离,何苦呢?”
素心迎着他的目光,眼里的防备之色逐渐散去。
杨广终于可以站直了,把她拉进怀里,让她柔软的身子贴近自己,动情地说出那句最关键的话:“想个法子,把孩子接回来罢。”
感觉到怀里的人缩了缩,沉默片刻,才听到她闷闷地说:“我的孩子,就让他远离京城,过点平安日子吧!这才是最好的选择。”
她说得很对,就算这孩子姓杨,此时此刻也不适宜带回来身边养。
当初他指令密探们用声东击西之计,只把她带回来,存的也是一样的心思,这点他也没有异议。
问题在于:这姓陈的对她一直虎视眈眈;还有,若她和那姓陈的没有做过背叛自己的事情,那姓陈的不可能视那孩子为己出!
从来没有见过防卫的这么好的女人!杨广觉得今晚和她绕来绕去,软硬兼施,愣是得不到一个明确的答案!他恨不得像其他的男人一样,揪住她大声喝问:“这孩子到底是谁的!为何见过他的人都说他象那个可恶的陈凤启!”
他越是渴望她坦诚相告,就越是得不到答案!
活在斗争风眼中心的人,比普通人更加清楚:一个值得信赖的知己是多么的难得可贵。
他们两个多年来倾心相爱,无话不说,没有试过象今天这样小心翼翼,彼此防范。
杨广的心都快被烤焦了,他不得不把戏继续演下去:“素心,你要知道,那姓陈的,和他背后的那帮人,恨我入骨。不管他对你如何讲义气……我们的孩子,落在他们手里,后果堪虞阿!我看,还是接回来吧。再难,我也会好好保住你们母子。”
素心离开他的怀抱,面色发白,冷清清地说:“我说出来,你可以恨死我……因为,我也不知道,孩子是谁的!”
杨广倒抽一口冷气,半天说不出话来。
素心不想骗他,正如她不想骗凤启。
于是,她把那天的醉酒简单地告诉了杨广。
她说,那个雪夜,她至今想不起来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记得开始很不开心,喝了很多酒,说了很多话,还有一些很凌乱的片断第二天,她随即离开了余杭郡,因为觉得愧对杨广,也愧对凤启,所以,生了避世的心,才四处游荡,没多久发现有了身孕,这日子算起来……真的说不清……
她还说,凤启身边的人,先入为主,才会觉得孩子象他。其实,才三个多月大的小婴孩,你说象谁都似乎可以……
说完了,她站在烛光里,低低声说:“我实在记不起来,那天有否真的把他当作了你……大哥,我不敢请求你的原谅和宽恕,所有过错都在我一身。如果你觉得这样的耻辱,非要用鲜血来洗去,我甘愿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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