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六零一年,正月。
步迦可汗(原达头可汗)在去年夏天败在隋军大将史万岁手下,回去痛定思痛,总结经验,再次集结骑兵,直取恒安,侵犯大隋边境。
这次,他们用主力攻击代州总管韩弘。
这个韩弘,就是上次被铁勒那史诱进包围圈的那个韩将军。
结果,韩弘大败。
汉王杨谅于是上报朝廷:说突厥人正在逐渐强大,必须整修武备。
出于制衡和守边的目的,杨坚故特许汉王杨谅囤重兵并州,征调工兵差役,打造兵器,招收无业流民,扩充队伍。
昔日陈国的著名大将王傀,萧摩岢趁此机会,在种种巧妙安排下,去到杨谅身边,并因出色的军事才能,深得杨谅重用。
杨谅权倾西北!
蜀王杨秀,远在巴蜀,知道素来连成一气的大哥杨勇被废掉太子之位后,对二哥杨广当上新太子非常不满意,心中愤愤不平,每日在益州的王府满腹牢骚,打鸡骂狗。
恰好有位巫师给他献上一本图笺,声称是来自神秘的山地部落,乃三国诸葛亮遗留下的预言书。
此预言书上说:随去舟日,妖异遍兴。蜀道虽难,唯天下吉祥地!
“随”字去掉“舟”,就是“隋”字,兴,大隋的京城本叫大兴!
杨俊得到这本图笺,高兴得手舞足蹈,认定了巴蜀是天下唯一的吉祥之地。
这些消息源源不断地送到新东宫,呈到杨广面前。
他对自己的处境非常明瞭,连高颖,贺若弼等人如何通过曲折的途径,与深宫中的旧陈国势力搭上线,不时把收集到对自己不利的是非,吹到帝后两人的耳朵里,他都了如指掌。
他不得不倚仗杨素一族的势力,不得不放手让宇文世家去争兵权,不得不和张衡等文官抱成一团,让他们为自己制造正面的舆论……
这日黄昏,杨广从宫中出来,他心中思潮起伏。
今天难得父子二人独处,父皇今天给他讲了很长时间的心里话,和他说起自己多年的宏愿:缔造一个千秋万世的帝国;告诫他做一个帝王的心得,如何文治武功,如何通过后宫的女人来平衡朝中的势力,如何制衡满朝的文武百官和各股地方势力……
父皇说,能进入庙堂的人,都是有着各种出色才能心智的人杰枭雄。身为他们的统帅——皇帝,就是要视天下为棋盘,人杰枭雄为棋子。只有参透这盘棋的游戏规则,摸透这些棋子的长处,掌握棋子的弱点,才能轻松自如地操控棋子,摆出棋手心中的棋局。
反之,就会被棋子左右,被棋局反噬!
最后,父皇还和他逐一谈论朝中要员的背景,功绩,性格……
父亲对他的推心置腹,让杨广胸口暖洋洋的。
回到东宫,接到派往江南的密探来报,说任务完成,私自离队多时的密探头目:凤主,已经被秘密带回京城。他们依照主人的指令,把凤主软禁在京城的那座偏僻大宅里,听候主人发落。
杨广仔细听完密探描述在建康那小客店发生的每个细节,面沉如水,不动声色,只有捏得发白的指关节,无声地出卖了他心中的愤恨:他们居然说那小婴孩,长得象……象那姓陈的!!!
若非以那小女孩的性命相逼,她还不肯回来!!!
素心!!!
更深人静,晴朗的夜空一轮明月高挂,寥落的几点寒星闪烁。
整个京城都进入梦乡,只有更夫每个时辰边巡夜边敲响铜锣和更点声,在城里回荡,划破宁静。
杨广黑衣短靴,披上黑色的披风,走在如水银泻地的月色下。
他的身影和街道的阴影已经融成一片,若不细看,没有人能发现:当朝的太子,竟然午夜独自徒步走在城里。
那些负责今夜保护他的密探们,隐身黑暗在中,无声无息地同步前进……
凉风吹醒那几分残存的酒意,今晚在杨素府的宴会上,群臣共醉的每个细节在杨广脑海里反复流过……嗯,应该没有任何差错,也没有任何失态之处。
很好,非常好。
一切都在控制之内。
从东宫到那京城一隅的宅院,他从来没有试过走路去,记得坐马车要约莫三刻钟。没想到徒步也似乎不是太远,不知不觉就到了。
杨广走近门前,自有人在里面打开大门,恭迎他入内。
穿过长长的幽深曲径,月色下,唯独有一个窗户透出朦胧的灯光,她……就在里面。
她,这么晚还不睡,想必又在看那些闲书。
他仿佛见到她穿着月牙白的中衣,靠在软枕上看书,散落那一头的黑发……无法言喻的钝痛从心底生出,一点点地向全身蔓延。
站在门前,杨广深深吸气,缓缓呼出,等平息了胸膛的起伏,才敲响那扇门。
门开了。
屋子里的灯光倾泻而出,一个素衣女郎,出现在他眼前,身上的衣裾裙带在晚风中轻轻飞扬。
女装的素心,显得既陌生又熟悉,她沉静地望着杨广,侧身让他进屋。
听着身后的木门“吱呀”地被她掩上,杨广的目光落在那张巨大的案桌上:一套大大小小的狼毫笔;一溜稚朴可爱的小陶罐,整齐地排在桌边,象等候检阅的士兵,里面装着各种颜色;两个大墨砚里的黑墨折射灯光,闪闪烁烁就如谁人幽深的目光……
一张很大长方形的白纸上,墨迹淋漓,上面横画着连绵无尽的群山,天空里数只雄鹰盘旋,山脚下似乎是浩瀚的草原。近处野花烂漫,彩蝶飞舞,远目处幡旗飘飘,军帐成列,帐前有红缨铁甲的士兵在巡逻,有穿着皮衣马靴的骑兵策马奔驰,有轻装的士兵在闲逛,在练武……
整幅画的触目点是中央那个被众将领簇拥着的统帅,正迎着烈风勒马扬鞭,指点着远方,那统帅已经勾勒出了肢体动作,头盔服饰,唯独面目还是空白。
为了看得更真切,杨广已经不知不觉走到案桌前。
画得不算太好,很多地方可以说笔法还很稚嫩,许多处还比较粗造,一看就知道不是名家手笔……难得的是那浑然天成的大气。
他的心微微颤动:这画风,和自己的非常类似!
素心走过来,不声不响拿过一个装着水的蓝花大瓷罐,把用过的笔插进水里,慢慢搅动。
她在等,等暴风雨的来临。
杨广也在等,等待她开口称呼自己。
从初相识到现在,她对自己的称呼随心情变换着来用:有外人在或者较真拌嘴时,叫“王爷”;正常情况下叫“大哥”;情急了和真情流露时会叫“阿磨大哥”。
他很想知道,这次她会用哪个称呼?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两人的呼吸声。
那感觉,就如高手过招前的对峙。
素心看着瓷罐里的漩涡,嘴角竟不经意地往上弯了弯。
杨广马上捕捉到了这微妙的变化,是时候了!他开口打破寂静,道:“你,很沉得住气。”
她抬起眼,眼里闪着他熟悉的神采,笑了笑,没有说话。
然后她挑出支细头尖笔,先拿棉布把笔尖的水吸干,蘸上墨,弯腰小心地给画中人描上传神的五官。
很快,那个英气勃勃的统帅跃现纸上。
完了,她搁下笔,低声说:“好久没见,不知道人家是胖了还是瘦了,风骚了还是扬眉吐气了,故此无法下笔。嗯,现在好了。”
杨广尽管倒着看,也看得出画中的人和自己非常神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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