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离站在了指挥部的门口时,距离那一次会议已经有好几天了。威廉继续抽着根本不会过肺的烟,不断地吐出烟圈圈,眼里闪烁着让人琢磨不透的光辉。那不像是彻头彻尾的希望又或者是绝望,那更像是一个发高烧的病人熠熠生辉的目光。当他蹲坐在路边的高草丛、一边把烟头摁进泥土一边把脑袋朝着洛离转过来时,洛离突然觉得,自己这个又陌生又熟悉的搭档似乎老了好几岁。
“终于来了大家都在等你。”威廉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斯图卡特给我们下了个无理取闹的死命令,说是让我们直接走近道,去把帝王给刺杀掉。他这么乱来,却也不怕把我们给全部害死——还有,他还特意说了这么做的理论依据:他说,我们这么做敌人铁定想不到,既然敌人想不到那我们就肯定是安全的,不会被地狱魔军发现。”
洛离歪了歪脑袋,深思着一般举起手,托住了自己的下巴,眼中闪过戏谑的光。她有样学样地蹲坐在了威廉旁边,把他塞在地上的烟头给彻底摁灭掉,免得它把这里的一大片草都给烧了起来:“你觉得如何呢你不是斯图卡特,你怎么知道斯图卡特心里想的是什么斯图卡特不是魔族,他又怎么知道魔族心里想的是什么”她把一片草叶折下,“一切都早就有定数了,我们只需要顺从天命的指引就可以了。至于成败,这已经不是我们可以控制得了的东西了。”
威廉再次扭头。迎面吹来一阵风,迷得威廉几乎睁不开眼睛。风逐渐远去了,它在临走前把洛离的秀发打乱,让它们贴在了她秀美的脸颊上。少女掠了掠鬓角,眼睛恰好和威廉的目光对上,那其中平静至极,平静得像是一潭可怕到了极点的死水。
“洛离,你也绝望了吗你居然会放出这样的言辞来。自从我通过田克顿认识你后,我印象里的你根本不是这样一个消极的人。”洛离和田克顿一样,都像是队伍的顶梁柱。田克顿是精神的支柱,他负责支撑起整个队伍的信念,具有无与伦比的向心力;而洛离是物质上的顶梁柱,她会不断地治疗已经受伤的队友,在他们萌生退意前让他们重新振作精神,有勇气继续迎接面前的挑战。如今,精神支柱一去不复返,想必凶多吉少,物质的支柱也已经有了崩溃的迹象,威廉实在很难想象,这支队伍是否还能打出刚刚远征来到魔界时的不可一世、见神杀神的气势来。
“你看错了,我一直都是这样的人。”洛离顿了顿,沉思了一会儿,“不,或者说,从你刚刚开始认识我时,我就已经是那样的人了。”至于再之前的洛离……那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时光日月如同飞梭一样刺过,从天地的这一头撞到了另外一头,眨眼间便物是人非了。他们自从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以来也只不过经历了几个月而已,但洛离却觉得这几个月像是过完了她的半辈子——而前半辈子的事情,她怕是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
远处传来了打更的声音。现在的时间已经很晚了。威廉站起来,拉开指挥部的门,示意洛离走进去;当洛离步入这空无一人的干净整洁的指挥部时,威廉又重新关上门,把自己关在了外面。她有点不懂这是为何,但她还是默默地选择了顺从。她轻轻地把花放在了指挥部的桌面,而后折身躲了进去。指挥部外的威廉仔细地听着里面的声音,在确定其中悄无声息时,才叹息着闭上眼睛,挨在指挥部外头的墙上,仰着脑袋沉沉入睡。
次日早晨,所有队员集合;按照斯图卡特给予的前进路线,他们在两边路上人类反抗军人们的欢呼声中默默地背负起行李,抬头挺胸地走进了山间的小路。他们非常清楚他们接下来的道路:翻山越岭,绕过严密的魔族封锁线,抵达帝王的行宫外,完成一次成功的刺杀。人们的欢呼声响彻云霄,那是期盼和崇拜的声音,是对这若干位有死无生的勇者们最崇高的敬意。在这样的氛围下,就连最消极的莉莉也抬起了头,没有感情的眼睛也亮了亮——威廉猜想,这个女孩子应该是要觉醒了吧。
他们很快就远离了总基地,又重新变回了开初那时候无拘无束的游击队的编制。威廉突然感觉到了深深的怀念。那时候,田克顿还在,他带领着大家在这样一个恶劣的环境里摸滚带爬地挣扎,日子过得很苦;但尽管如此,却没有人会有抱怨的意思,大家都很顺从地跟随着他前进,每一个人都大公无私地有如一心拯救人类的英雄。大家曾经在沼泽地里遇到过可爱的少女米蕾特尔,在密林中邂逅嚣张的莱纳,物是人非,他们都已经无法再被看见了。后来,队伍被斯图卡特强行拆散了,所以大家也就彻底失去了团队的凝聚力,再也找不回来当初的感觉了;长年累月的孤独、战争的压抑和绝望,又让很多人失去了斗志。这支队伍,真的能行吗
很多时候,猎手的战斗力不止和他的身体素质挂钩;像是现在的远征小队,虽然大部分人的身体状态良好,而且能力之间的配合掩护也比较娴熟,但由于大部分人都因为绝望而失去了斗志,真正的大规模团战打起来时他们还有几个人能够保持战斗力还是一个未知数。威廉的心头浮现出了不详的预感。洛离微笑,打断了包括他在内的其他所有人的思考:“呐,大家进来吧,到我的花里去吧。这样子,我们的行踪就可以更隐蔽了。”
熟悉洛离的刘镇宁进去了,而很少接触她的莉莉和莫娜在看见刘镇宁的动作后,也充满好奇地一块儿钻了进去。但威廉没有跟着跑进去,他只站在湿漉漉的野外丛林中,脸上挂上了虚伪的坚毅的笑容。这是一个非常不合格的戏子,接下来的他要扮演一个失去了领袖的队伍的新队长。
“我陪你在外面走吧,”他淡淡地说,“你一个人是不可能在敌人来袭时保住花的。”
莉莉和莫娜才刚刚进入到花里,就被里面豪华的摆设和装饰给震惊了:花的门口是一个普通的传送阵,就是洛离设置的花和外部世界的通道口。迎面是一个大的客厅,客厅的四侧有不同的房间,每一个房间门口都贴着不同的牌子,上面有房间主人的名字。在这个地方,莉莉看见了对她而言还是比较陌生的名字“米蕾特尔”,也看到了对她而言熟悉得不得了的名字“田克顿”。客厅的墙壁上装着吊灯,还悬着各美术流派的画,除了现代主义的画以外其他艺术体系的代表著作几乎都齐了。据说,洛离并不能欣赏现代主义那诡异怪诞的画风,她甚至觉得一些画又恶心又猎奇,所以她才对它们非常抗拒。
几乎是在目睹到“田克顿”这个不朽的名字的一瞬间,莉莉便想起了那个身影。戴着草帽的魁梧男子守在自己身前,给予了自己最后一个有分寸的拥抱,而后义无反顾地踏上了一条或许正确又或许错误的道路。莉莉现在非常不愿意和帝王为敌,如果她有幸能够向帝王举起拳头,那便代表着,自己的爱人和自己的养父都已经魂归西天。
田克顿的房间非常简朴。一个单独独立出来的沐浴间,一张床,一个摆着古拉丁文入门书籍的书柜,还有一张用来做仰卧起坐的瑜伽垫,除此以外别无他物。这个房间的主人坚韧而节欲,不贪图享乐而奢华——这让莉莉在一瞬间便肯定这是田克顿的房间了。她颤抖着手,慢慢地走到了床前,把手放在了床单上,又慢慢地坐了下去。她突然觉得头晕目眩,仿佛她正在经受一场漫长的噩梦。
莉莉不由自主地倒下了。但当她整个人瘫软在床上时,她感觉到床单下有什么东西硌到了她的背,于是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掏。当她摸到了书本的厚厚的封面皮时,莉莉突然全身上下打了个哆嗦,像是高烧虚冷的病人。她把书拿在了自己的眼前,借助着头顶昏暗的温馨的灯光,看清楚了书的标题:《DairyForHer,DearFriend'sDanghter》。在封面皮的下方,还有一行小字:“1441~现在”。
莉莉更加头晕目眩了。她根本不敢翻开这一本日记,因为她明白,这一本日记里的任何一句话都足够让她痛哭流涕。少女压抑着无边的痛苦,默默地上前去,把门带上,确定外面无人会听到过后,一头趴在了田克顿的已经完全没有了主人痕迹的床上,失声痛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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