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天行田谧》第202章 爷孙

    飞天侯把玩着手中的玉珏，眼中露出了深思之色。
    他正在赶往河东道的路上，此刻刚过了陇右道甘州，一起随行的，是两万飞天军，而这已经是飞天侯的全部家底了。
    他单独一人待在马车中，手边正是一份来自中枢的密报，上面所写的全是关于这次大蕃突然侵入沙州的消息。
    “叫郑游来见我！”飞天侯停止抚摸玉珏，掀开车窗的帘子，对外面吩咐了一声。
    郑府的团队是跟着飞天侯一起向河东道行进的，而郑游是最为飞天侯最宠爱的侄孙女李婗的夫婿，在陇右道的这些日子也表现了自身的才能，成功让飞天侯引以为智囊般的存在。
    不一会，郑游就登上了飞天侯的马车。
    与父亲郑坦的士绅外表不同，郑游人长得高大威猛，脸上虬须错结，如果不是身披官袍，会让人觉得他是个屠夫。
    不过在他这样粗犷的外表之下，却有着精细的心思。
    “侯爷！”郑游上车后向飞天侯李开祥请安，作为飞天侯侄孙女婿，这声侯爷可谓是一语双关。
    “有件麻烦事，在我们离开之后，大蕃人突然攻占了飞天县，后来甚至暂时占领了整个沙州，太守尚去用率残军逃至瓜州了。”飞天侯边说，便将那封密信给郑游过目。
    “什么！大蕃人怎可如此大胆！而且这时机把握的也太恰到好处了，我们大军刚走，他们就欺负到太守头上去了。”郑游在大惊之后，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是啊，他们选择的时机很好，不只是我们离开飞天郡前往河东，而且安西都护府也正在调整大军西击强敌。不管大蕃的统帅是怎么知道这些信息的，他能及时调动兵力，进行大胆攻击，不的不说其人胆略谋识都算上佳。”飞天侯缓缓说出了这些话来。
    郑游还是第一次听说安西都护的兵力被大规模调整去西边的消息，他不禁询问道：
    “侯爷，安西都护大军西调这事，可从未听您说起啊？”
    “本侯也是于几天前才通过军中情报知晓，唔，说起这一点，还有疑惑，大蕃也应受到西面强敌的威胁才对，为何无动于衷，反而进攻沙州，莫非他们有所合谋？”飞天侯想到这里，脸色一变，他知道虽然在前年神朝与大蕃和亲，但现在双方的情况，即使是和亲也不如‘三道之围’前管用了，毕竟几十年前的动乱，导致神朝的国力被削弱太多，寂温的猖狂也正因如此。
    但如果大蕃不仅不给神朝缓和的机会，还与极西之地的强敌合谋的话，那就太危险了。
    “若此，安西都护危矣。”郑游听后砸了下拳头，说道。
    飞天侯点点头：“此情况须立即禀报陛下，收复河北道，一雪廿年耻辱是很重要，但是你我都知道安西都护更为重要，如果大蕃趁机蚕食，并与极西之地强敌两面夹击安西军，后果不堪设想，堪比当年‘新神朝’之乱。”
    “堪比‘新神朝’之乱！”这是郑游今天第三次惊讶了，大蕃入侵、安西军西进是之前两次。
    他知道‘新神朝’之乱这几个字代表着什么意义，这代表着神朝从之前的无比强盛，向四周疯狂扩张，变成了谨慎守土，和亲割地。那场变乱，已经距今整整一百四十三年了。
    这是比之‘三道之围’要严重得多的变乱，整个神朝在751至777的二十六年完全处在混乱中，高宗与度宗的后代自立为帝的事件层出不穷，使得地方上也叛乱不断。寂温的重新崛起与北庭都护府的失去，都是在那些年间发生的。
    多亏还有西域，神圣历790年睿宗登基，在他治下，最大的功绩就是通过与西域的往来，国库竟然充盈到了‘新神朝’之乱前度宗刚登基时的水平。
    也就是在那时，安西都护府成为了神朝最强大的军事力量，以保障西域通道的顺畅，而陇右道军力的强盛，也是从那时开始的。
    “所以，这次本侯叫你来，不是问计将安出，而是要告诉你，咱们可能要谏言陛下，注意陇右。”
    “如此甚好，陛下励精图治二十载，少时与侯爷交情深厚且颇多了解陇右道与西域情况，他应会听得侯爷的谏言的。不过，这就有碍陛下的北伐大计了。”郑游点点头说道。
    “哼，此车厢只你我两人，我就对你明说，陛下这次的北伐，本侯很不赞同。”
    郑游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侯爷。
    “本侯是经历过真正的阵仗的，知道打仗最需要的就是粮草先行，尤其是神朝，在修通了无数通往各个地方的交通要道之后，也就能使兵力更好的达到那些地方。不过这次北伐，选在秋天，是对敌有益对我无益。”
    飞天侯顿了顿，捋了一下雪白的胡子：
    “咱们陇右道也能接触不少胡人，在过去的几个秋天，你也大概见识了什么叫做秋高马肥，这个时候，正是那些动物上膘的时候，北方异族岂有不好好利用的道理？羊上膘了，便大口吃肉，马上膘了，便骑行劫掠。用河东道集结起来的那些步兵，去强行进攻已经被寂温控制了二十多年的河北道，除非乃是绝世名将与百战精兵，否则无异以卵击石。”
    郑游点了点头，眼前的飞天侯并不是标准意义上世袭的侯爷，他所在的家族虽然有着皇族血脉，但是从几十年前就已经随着逐级递减的封爵而成为了最普通的贵族，只是在四十年前‘三道之围’开始时，当时还是三等飞天县男爵的李存跃带领着孩子们，厉兵秣马，最终于陇右兴兵帮助皇室正统。
    虽然最后李存跃与大儿子都在征战中身死，可凭借其战功与忠心，愣是被登基后的先天皇帝李景之追封为传世飞天侯。
    而幸存下来的二子李开祥，就成为了真正的飞天侯，同时掌握着飞天军——当年从陇右道带出去的精兵强将。
    李开祥经过当年随军征讨西南的岁月，并看着父亲和大哥先后战死，成长了很多，并在李景之登基之后功成身退，在陇右道练兵二十年，无论各方面的经验都相当丰富。
    既然他这样说，就说明皇帝实际有可能因为他的说法而放弃北伐的。
    “游儿，听了我之前说的，你是不是以为本侯这次会直接去神京禀告圣上？并且将飞天军留守陇右？不会的，一是本侯不想抗旨，虽然只是秘旨，二是本侯这次正乐得去河东，顺便把手中的军权交出去。”
    郑游听后，又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他一直以为这次飞天侯前去河东，是不情不愿的。
    “我已经老了，而陇右道现在有了神策军，我早就看出来，神策军郭家那小子有意向皇帝靠拢，不想在苦寒的西北之地待了，他家也是好几代都在陇右，恐怕是都快憋疯了。可这怎么行，除了驻守阳关的禁军，飞天军不比哪一支陇右道的军队资格老？我的儿郎们已经受够了苦，同时战力也已经超绝，此时不在皇帝面前施展绝技，更待何时？”
    飞天侯轻咳了一声：
    “游儿，这次情况蹊跷，大蕃来得突然，我看不出下面会如何发展，但我们仍然去河东。我们现在只能将希望寄托给神策军，还有凉州的武威军了。而且根据现在的情况，我看不出这一点大蕃军队有什么可以顾虑的，只有不到三千的大蕃军，真不知道尚去用那个蠢猪怎么会丢了沙州，沙州军还有四千人呢。”
    “这也是小孙迷惑的地方，两千多不善于低地平原作战的大蕃军，怎么会破尚太守的沙州郡？尚太守虽未曾经历过战乱，可他周围的可都是陇右道老官了，很多人都经历过当年平定西南的。”
    “无所谓了，本侯这次叫你来，就是告诉你情况，要让你表现得不知情的同时，加快速度向河东行进。你去吧。”
    飞天侯却是阻止了郑游继续说下去，挥挥手就让郑游离开。
    在郑游将要离开车门时，飞天侯却拦住了他，将手中购得玉珏交给他：
    “游儿，我有两个儿子，三个孙子，但是经过这几十年的时间，也许是我太娇惯他们，发现他们都不堪大用，以前一直让你当个类似门客的角色，委屈你了，这次你多出出力。”
    郑游看着手中玉珏，露出了激动之色，行礼道：
    “多谢侯爷！”
    在郑游离开之后，车厢中的飞天侯，却是重重咳嗽了一声，他一按座椅的某处机关，车厢的底部竟然打开了。
    翻转而出的一个人，正是李开祥二儿子的孩子，其幺孙李全令。
    “怎么样，爷爷为你选的左膀右臂可还不错？”
    从飞天侯的语气中，可见他之前对郑游临走时说的那些话并不尽其实，他对这个幺孙还是很看重的。
    “爷爷，郑游是我姐夫，不行的话怎会被姐姐相中？但您是不是有些多虑了？”李全令是李开祥的二儿子李亦行三十岁才得到的独子，却并未恃宠而骄，而一直表现的谦逊聪慧。
    他一直跟性格有些孤僻的父亲住在甘州，飞天侯一直是在以藏宝的态度对待这个孙子，还从未与郑游打过照面，今天一时兴起，便由此试一试他。
    “哦？何出此言？”飞天侯看着孙子，目中炯炯有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