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正是神朝先天皇帝登基二十年的日子,不过在皇帝李景之的示意下,朝廷并没有大力操办此事。
因为他要对北方用兵了,整个神朝都能感受到皇帝的决心与肃杀的气氛。
神朝是前朝定朝的继承者,连中枢所在的宫殿,都继承了下来。
李景之正在批阅奏章的地方“定泥阁”揉着眉心休息,他今年已经五十一岁了,但是刚刚接到的消息,却让他想起了四十年前的旧事。
刚刚有急报传来,大蕃于三日前突袭陇右道,沙州沦陷,沙州太守尚去用已至瓜州。
也就是在四十年前,李景之的哥哥,当时的太子李景亦战死于‘三道之围’的叛匪手中,当时年仅十一岁的李景之,被父皇肃宗以保护为理由,送至陇右道水天城。
在陇右道的五年时间里,他走遍了每一个州城,认识了不少俊豪。
在神圣历856年开始反击后,李景之也参与到了大力支持皇室正统的陇右道精兵强将之中,正凭借相关功绩,在860年肃宗平乱之后,年仅十七岁的李景之顺利被立为了神朝太子。
所以李景之对陇右道是很有感情的,自登基二十年以来,他也一直很重视陇右道的发展。
这次准备对北方用兵,他也打算将陇右道的精兵强将当做后手,作为关键力量一定乾坤。
而大蕃的出兵则完全出乎了李景之的意料,因为两国于几年前才刚刚和亲,而且据神策军(现陇右道重要军事力量,直属禁军管辖)消息,大蕃西边最近有一强敌掠境,正应自顾不暇才对。
所以李景之就想弄明白两点,一是这次大蕃的出兵是基于官方还是非官方,二是他们的目的是占领还是劫掠。
可惜他得知的信息太少,只有上面的那句话:大蕃于三日前突袭陇右道,沙州沦陷,沙州太守尚去用已至瓜州。
不,还有另外一句。
李景之停止揉眉心,又拿出刚刚得到的神策军密报来,神策军现驻陕州,原驻地已在‘三道之围’时被大蕃占领,在肃宗时期,就已经担当了观察大蕃动向,守备西北南部的重任。不过这份密报倒是很短,就说了两点,应该是出自现在的神策军统帅,陕州节度使郭英,郭氏乃陇右道大家族,现任的陇右节度使正是郭英父亲。
密报有云:大蕃此次进攻不足虑,贼中似有蕃教指引。
李景之身为总掌天下二十年的皇帝,当然知道蕃教这个宗教在大蕃中的地位。
但他对事涉宗教很是头疼,他不是深宫中长大的皇帝,在陇右道的那五年中也算是见识了一番世事百态,但是当时就让他迷惑的,就是西域的各种宗教。
神朝是没有国教的,自定朝一统天下之后,各种无论土生土长还是舶来的宗教,突然失去了在之前历史上左右时代风向的力量,还有更久远的崇拜意义。
居住在中原大地的古人们,从最初的生殖崇拜,演变成图腾崇拜,又从图腾崇拜演变成为今天的祖先崇拜,中间也曾产生诸多宗教的崇拜,不过都夭折在了几千年的历史之中,后来几个舶来宗教也在定朝的强势中失去了市场。
现在的人们只信奉祖先“神圣”文有道,从现在的日历编年从文有道诞生开始算起就可见一斑。
今年是神圣历894年,也就是在894年前,文有道诞生,之后在他七十年的人生中,创立了文道、文教与文学院,其香火历经近900年未曾断绝。
李景之在小时候也是受过文学院教育的,‘三道之围’发生之前,作为当时神朝的二王子,他不必像年长的大哥一样,跟随父亲出入定泥阁学习治国理政,他只需要选择自己的兴趣爱好,学习之后在未来到自己的封地上去施展一番。
而也就是在神京的文学院中,李景之第一次学习到了一些有关宗教的知识,但通过学习反而确立了自身偏向无神论的喜好。
更因为之后变乱骤生,大哥惨死,让他确定世间无慈神,只有冷心人。
但随之在十几岁时陇右道的所见所闻,却让他看到了宗教在深入人心之后的强大力量。
那些宗教与中原的几个原始宗教,和几百年前舶来的两个宗教是完全不同的,他们不讲究道德礼法,只讲究教义,有一些极端的宗教,总是认为除了自身的教义以外,其他的所有人类都是神弃者,活该被征服消灭。而极端的教义却能迎合政治、国家乃至商业利益,趁着诸多利益形成的纽带,向周围和民众的心中深入传播。
蕃教虽然在整体上没有如此恐怖极端的教义,但是有些人利用教义行使恐怖极端的事却是极为拿手。
在这次大蕃的突然入侵行动中,李景之一时间分析不出任何对大蕃有益的目的。
沙州虽然是陇右道重要的州郡,但紧邻它的就是陇右军事重镇凉州武威郡,按照大蕃目前的军力来看,凉州的军事力量参与进去后,只会瞬间被驱逐出去。
如果想在沙州劫掠一番的话,也是没有必要,比之沙洲,安西都护的萨毗更为富饶,而且攻占的成本更低,毕竟经过几十年前的‘三道之围’大战,安西都护的军事力量已经降到很低了,那里又属于自由的西域,大蕃一直对那里有些优势。
撇开这些可能的目的外,李景之倒是知道月神湖是个诸多宗教集聚的地方,这就是他最为迷惑的地方,莫非大蕃就是因为月神湖独特的宗教气氛,而选择破坏那里,所以先占着沙洲?
李景之呼出一口气,便拿起毛笔,在奏章上批示了一段话。写完后便唤过宦官,将其发给中书省。
之后他又召神策军的传令官,把一封信交给他,口述了一些内容,对郭英授权,并让他们做好打快速战的准备,
此时已经是正午时分,皇后已经差人催促他去食午饭了。
虽然没有在登基二十年这个日子上操办什么活动,但是皇后还是吩咐宫中给先天皇帝准备了一场丰盛的午宴。
李景之与神朝之前的许多皇帝不同,登基二十年来一直厉行节约,平场所食皆是平常之物,完全没有父亲肃宗的日日山珍海味。
也正是他以身作则,并且严格规范宫中的开支,这才使这二十年来干涸的内库渐渐充盈,现在甚至有些余力支援北方用兵了。
李景之念着在不远处的午宴,还有皇后情谊,站起身却觉得天旋地转。
他扶住椅子,稳了稳才继续迈步。
他知道自己的身体最近几年一直在走下坡路,从每天批阅的奏章数量越来越少就能看出。
与此同时,自己渐渐有了头晕的毛病,这种头晕虽然不明显,并且来去都很隐秘,可李景之还是很重视,他之前曾经秘密传唤过太医,可惜太医也看不出所以然。
现在,他能感觉到眩晕越来越严重了,不只是突然站起时,有时躺在床上,他就能感受到天地的翻转。
也许是时候立太子了?
李景之打开定泥阁的屋门,外面的阳光远不如前几日猛烈,提醒他这已经是个秋天了,秋天是中原收获的季节,更是边境流血的季节。
不过这次不再是北方蛮族在青黄不接时来掠夺,而是神朝二郎英勇北上,挥刀斩人头。
烽火照西京,心中自不平!
二十年间,庙堂之上与江湖之野上经常刮起请战的声音,这些声音经常让韬光养晦的李景之夙夜难寐。
他仍然记得在父皇平乱之后本应喜庆的日子,遭受刺杀的耻辱,还有最后不明不白在河北道‘病逝’,还有他当年不顾登基奋战的整整一年。
二十年前北方寂温的野蛮行径,是时候讨回来了。
先天皇帝李景之叩掌,众侍卫与宦官全部上前。
正在李景之在拥簇下前去用午膳时,与神京远隔千万里的陶京尘却并不轻松。
他此刻身处江白桑吉的军队之中,身着传统蕃族服饰,颈间带着的不止有护身符,还有那串璎珞。
按照江白桑吉的说法,陶京尘是一位圣贤的轮回,是神在世间的行走,师父在临终时看到了这一点,并且两人相遇的时间十分巧妙,正代表了天的意志,所以陶京尘现在需被称为‘慧者’。
这套说法让陶京尘搞不清江白桑吉与蕃教到底信奉的是什么,不过他明白无论他们信奉的是什么,屠戮月神湖周围宗教与入侵沙州飞天郡的行为,都证明他们的行为是极端的。
江白桑吉自然不知道身边这位他看出有着四慧根的转世者,竟然在短期内融合了四份记忆,并藉此有了一份超然的见识。他还以为陶京尘是郑府中的陶,当时令他以‘天眼通’看到慧根后欣喜若狂的孩子。
“慧者,我们已经占领了沙州全境,赶走了神朝的太守,天选的神圣之地终于属于我们了。而这,与您的到来是分不开的。”
江白桑吉此时正在与陶京尘说话,他们二人单独处在一个帐子里,帐子很简单,但是里面有一张供桌,上面摆满了吃喝金银器,几乎都是这次掠夺来的战利品。
陶京尘点点头,他在这三日说了很多话,但却都被这个番僧无视了,江白桑吉认为陶京尘没有经过仪式,还是个孩子在胡说,于是他听到番僧这样说,只能点头。
造成陶京尘现在处境的,正是在三日前那个老僧逝去之后发生的一串故事。
陶京尘在接到璎珞,并察觉老僧已经死去后,拔腿便走,准备将这些东西换了钱远走高飞,去寻一寻回去的希望。
可是当他出得神庙的门,却发现除了当时还在冒黑烟的飞天县以外,竟然无处可去。
月神湖的南边,是一片荒漠,而在极东南之处的天边,才能看到一丝绿色,而看到那里还是凭借着陶京尘现在超绝的视力,可想而知那里有多远,而毫无准备并且身体并不强大的他应该是走不到那里的。
于是他只得硬着头皮,又返回神庙,看是否能找到一些装备和食物饮水。
他只找到了一些神秘的油脂、一点点干粮和两罐水,看来这个老僧或许知道自己时日无多,竟然没有多准备食物。
他掂着东西出去,想看看附近毁坏的建筑中是否会有残留,却看到从飞天县方向已经有了不少人赶来。
陶京尘想再次躲避,却已经被发现,因为在废墟中兀立的蕃教神庙是如此显眼,而在门口的他自然不是返回的大蕃士兵意料中的老僧。
于是陶京尘只得故作淡定地看着那些大蕃士兵奔来,只希望老僧临终前的那些话管用。
再后来,陶京尘就被江白桑吉确定为慧者,被‘挟持’着随大蕃走遍整个沙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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