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的记忆破碎难缀。
她记得她沉沉昏睡,却莫名其妙地残存着零星的意识力。有人走过来,她用尽力气喊:“文斌!文斌!”
也许她根本就没有喊出声,只是她自己的耳朵嗡嗡作响。
那人笑而不语,她直觉那不是文斌。
后来,就全是刺鼻的酒气,透不过气的重压和撕心的疼痛。
清醒过来以后,她只感觉脸颊上冰凉凉的,原来是还没干涸的眼泪。她费力起身,颤抖着抓起四散在被褥上的衣裳,茫然又慌乱地裹在自己一丝不挂的身子上。有一大段时间里,她的脑中都空无一物,已经清醒却比昏睡时候更麻木无知。
想死的念头转瞬即逝。
她本就不是活得自我的女孩,以一死来示名节的事她不会做,她还有个独眼的父亲等她照顾。没有她,父亲空有一身绝技也无法独立行走于江湖。
她默然穿好衣衫,理好头发,踏上绣鞋,孤身向宴客厅走去。
宴客厅上灯烛依旧,她踏进的时候,才看到座上已经没有人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爬在地上,她凑近一看,正是阿爹。
阿爹嘴角黑血直流,双手不住颤抖。
“郑……郑禹……鸿……害我……”阿爹咬牙道。
最后还是祝家悉心的解毒调养让阿爹保住了性命,只在手上留有难以除尽的余毒,已是万幸。
“是你,你调虎离山,暗下毒手,逼着阿爹说出‘鬼手妙指’要诀,你现在还要栽赃嫁祸!”
阿爹后来清楚地告诉她当时宴客厅里的情形。祝家人陆陆续续醉倒,被扶下去,侍酒的丫鬟和仆从也都下去了,只剩下他们师兄弟俩。阿爹已经喝了不少酒,打算回客房休息,郑禹鸿却劝他再喝两杯。
“师弟,这么多年,我们都没有机会坐下来好好喝两杯,今日如芸好事已成,我们兄弟的恩怨也该放一放了!”
那日多亏了郑禹鸿,她和文斌的亲事才终于定下来。阿爹说当日虽然没有完全放下旧时的恩恩怨怨,心里终归是感激的。于是便没有再多推辞,与郑禹鸿继续推杯换盏。
谁知三五杯下来,郑禹鸿立即就露出了真面目,逼要要诀。
阿爹才知中了圈套。可惜那时已经毒发,他竟不是他的对手了。阿爹始终没有吐露一字半句,郑禹鸿便要一不做,二不休地将他害死。
要不是阿爹功力深厚绝伦,恐怕当时就毙命了。也是上苍有眼,阿爹在危急中使出“摧心蚀指”,郑禹鸿身受重伤才落败而逃。
祝家一再赔不是,他们当主人家的让客人遭受这样的毒害,实在惭愧。可说到底,郑禹鸿歹念早有,怪不得他们。况且,祝家倾力相救,于他们有恩,她怎么会黑白不分?
“调虎离山?不错,有你在,你爹那个半瞎子就不瞎了,那可不好对付。就算有世上独一无二的毒药在手,也未必有完全的胜算。”郑禹鸿挑了挑眉毛,说道,“可我一个外客,凭我一己之力,就是有天大的本事,怎么把你调开?”
“‘有钱能使鬼推磨’,一个小厮,想必花不了几两银子,他就会对你言听计从吧!”如芸狠狠地瞪着他,眼中的仇火愈来愈烈。
“呵呵呵,乖侄女,你也太高看我了。我郑氏钱庄是不缺银子,可是,并不是什么地方都能使得出去啊。”
郑禹鸿见如芸没有答话,突然转过头,凑近她耳旁轻声道:“那女娃跟祝永融长得可真像啊。”
如芸一个踉跄:“你……你敢动琴儿一下,我让你……”
“唉,你别紧张,怎么说,她也是我侄孙女,我不会对她怎么样的。”郑禹鸿截住话头,说道,“嘿嘿,虽然你爹他不欢迎我,我可是时常去看望你们的--要动她我早就动了。”
“因为你害怕阿爹!”
“不错,我真是怕他。‘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害得我三年不能离床,我可记着呢!”
“都是你自找的,你赖不着别人。”如芸愤然说道,心里却慌乱不已。
“赖不着,我也没想过赖别人。祝永融过河拆桥,把你弄到手了,他那不为人知的心愿也就了了,看我事败,连救都不救,撇得一干二净。你不知道吧,那天你刚离席没多久,祝永融就找了个借口走了……你想想啊,那祝氏山庄,还有谁能像祝永融一样,随意进出,绝对没有阻拦呢?那是祝文斌的书房,除了他老爹,谁还能呢?”郑禹鸿接道。
如芸怆然不语。
琴儿越来越大,很多事想遮掩也无法遮掩了。她早就发现,她的心头肉,长得像祝伯父。
而祝伯父只有文斌一个独子,文斌长得像母亲,不像父亲。
她不难联想,那日在文斌书房的那个人是谁。
“别骗自己了,你早就知道是谁了,对吧?可惜,你至今还以为是你自己走错了地方,才让祝永融有酒后失行的机会,哼,你怎么想得到,这是他早就谋划好的?”郑禹鸿盯着她,不让她的眼神有躲闪的机会。
是啊,她就是那样认为的。所以,当后来她思念难耐的时候,她也坚决不让祝文斌找到自己。
这样的事情,她一个人承受就够了。他,一定不能知道这件事。
“你怎么会知道,当日我一踏进祝家大门,祝永融就请我单独喝茶。那只老狐狸,早就打听到我与你爹不和,当下就和我谋划起那件害人的勾当。我承认,我帮你们当然有别的企图,可也不过是希望以此和你爹做个交换。害你失去清白之身,害你爹身中剧毒,这些都是祝永融的主意!”郑禹鸿和盘托出。
河风萧瑟,涛声滚滚,如芸几近愈合的伤口再一次撕裂开来。
这才是真相。
她当然不愿意相信。她希望一切不过是眼前这个人居心叵测的编造。她希望所有这些就像阿爹以为的那样,全是这个人的阴谋。可是,当所有想不明白的裂缝接合在一起,一切突然通透的时候,她就再无法欺骗自己了。
她心痛难言。
无数念头窜来窜去,她不禁想:这一切,他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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