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烛焰兰卡安娜》第348章 最终的赌注

    贝拉德望向那绽放在头顶的蓝天，棉絮般的云彩在网状根须间填充，大概可以看到的它们围绕着这中心的“蓝色花朵”的形状。像深邃的蓝色宝石，至高至远，越是在这缝隙中，那距离好像就越是无法触及。
    “那么，你打算怎么办？”罗希说道。
    “我不知道。”贝拉德答道，“也许放弃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啊——”罗希哽咽了一下，“这当然是可以的。其实就连亚古安自己也不敢保证自己有制服他们的能力。当然，对于一些复生的小鬼们来说还是比较简单的，但他们可是死神！亡灵界的王者！想想就够可怕的。生命可以随意致死，可将他们打倒后会变成什么？到现在都还没有人知道彻底将他们消灭的办法。”
    “是吗？”贝拉德轻轻叹口气，“那我来此又为了什么？”
    “人生总有一些迫不得已的事情，我想我的状况与你是差不多的，毕竟你一开始也不知道自己来到这里是来送死。”罗希安慰说。
    “你知道我的故事？”贝拉德很好奇。
    “当然！”罗希说，“我听亚古安描述过一部分，他总是对自己的一些特别的创造很感兴趣。而且，他对这些兴趣也总爱大肆宣扬。所以我真想不透为什么这么喜欢标榜自己功劳的人，却能够将这些事情对多伦城的人隐藏得那么深？也许，他们早就对亚古安有了了解，只是我不知道而已吧？”
    “那么关于我的事……”贝拉德试探了一下，“是否可以告诉我呢？”
    “我想应该没什么问题，我不担心亚古安会突然跳出来找我的麻烦，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反倒是一件好事对吧？”罗希舒展的眉毛像两条山羊胡，直直地搭在眼睛上，长长的延伸到脸颊两侧。
    “关于他对你的选择，他并没有刻意捏造，我记得他是这么说的——”罗希做了一个古怪的口型，然后另一种声音从他的嘴里飘了出来，“我记得……无事可做的我在森林中徘徊，我并没有打算挑选自己的继承者，因为那个时候在我手中已经掌握了另外一个人。这个人的对整个世界有着相当多的资质，并且性格也不错。我相信这个人将是适于长久管理的……”
    贝拉德从罗希口中听到亚古安的声音，只是一串平平常常的声音，没有一点神奇的意味。接着，“突然间，一个孩子从林子里冲了出来，我看到他的心里忐忑不安，却还是冒着危险去追踪另一个族人的踪迹。我对他产生了一些兴趣，于是我跟踪了他一阵，同时也将他的身世弄得一清二楚。”
    “他追的那些人本是守护我的巨树根须的一些人，按理说我应该保护他们不受外来者的侵犯，但那时的我显然失去了做神的资质，一种古怪的想法将我拆穿，我更希望这个世界能够发发生一些能够挽回的破败，这样，也会让我的管理变得很有趣味。但这个孩子对于那些人没有什么危险，对于那些孩子来说，他自己的处境才是比较危险的。于是，我戏弄了一下他，发现这个孩子身心的脆弱。即便出生在一个有着高度文明的家庭中，遇到危难的时候却一样止不住哭泣。老实说，这哭声让我感到头疼。但仔细看去，又觉得他有十分可笑之处。他本是一个对此事毫无资质的人，说实话，你若是见到他一样会这样觉得。他真是太差劲了！不过，你知道这世界的聪明人犯了多少错误吗？他们处处追名逐利，他们将自己赋予的道理背熟，然后一套一套说出来欺负那些傻过头的人！这个世界诞生的人生出来便不明事理是我的问题，但我并不希望两类人之间会有什么过大的差别。我知道这个孩子头脑中几乎没有什么东西，然而这也正是他最纯洁的地方。虽然他有一个性格高傲的母亲，又有一个智勇双全的父亲，但他的头脑却并没有继承他们身上的优点缺点。我意识到，这正是我需要的一个材料，这世界上没有比让一个完全没有根据的人来掌控权力更不可预测的了！但是——”
    “你觉得我会傻到让他随意发展下去吗？那样他只能越来越迷糊，所以我将我选择的那个智慧的灵魂投入到他的身体当中。这不同于我之前所做的那些实验，用一个灵魂取代另一个灵魂？不！那样太简单了！这是一个人的身体，一个正常人的身体，但我需要去协调这两个灵魂，至少确保他不会发疯，不会被突然冒出来的怪思想吓坏自己。这真的很不容易，就像做针线活一样！就连我也尝试了很久，我要为他把路一步步铺好，然后确保至少他不会误入歧途。我们甚至为他准备了一个漂亮女孩儿！哈！你能想到吗？其实我也想不到，这其实是我女儿的主意，我想这可算是作为他在完成一系列任务之后的奖励吧？不管怎样，那个引导者做的不错！他将这个孩子天生喜欢发现，并对凡事俗尘之事感到羞涩的优点保留了下来，只在重大的事情上做睿智的决定。”
    “不管怎样——”贝拉德看到罗希呼出一口气，然后伸出头盯着他的眼睛，“我的计划基本上算是成功了。我成功压缩了时间，将一个既新颖又不失智慧的创造物彻底塑造了出来。这才花了多少时间？一百年？几十年？一年都不到！”
    罗希的话告一段落，属于他自己的声音又回来了，“所以，我知道你的命运是悲惨的。不管你怎么选择我都不会怪你，你只是他制造出来的一个产品。但你也知道，你的命运已经注定了，即使我真想将你带离这个地方，也无能为力。”
    “等等——”贝拉德让他停下来，“你的这些话，难道他没有交代过你不要对我说么？”
    “没有。”罗希说，“不过我当时也问了差不多相同的一个问题，就是问他是否害怕我将这些事情告诉多伦城的人。他表现得满不在乎，说在没有你的允许之前我是离不开巨木之心的，而且，即便我真的将这些话说出来，那个时候他已经在这个世界上消失的一干二净了。有时候这现象让我也感觉很困惑，一个人怎么会对自己的存亡看得如此清淡？想到自己要彻底从这个世界离开，却还笑得出来？我想这大概印证了那句话：他真的是活腻了。”
    亚古安到底活了多久呢？贝拉德想要问一问这个问题，可这实在无关紧要。他只要知道他活了很久就行了。
    “真的很谢谢你。”贝拉德说，“谢谢你能将这些事情描述的这么详尽。”
    “哦，这没什么。”罗希的表情很吃惊，“其实这只是一个很简单的小法术而已。”
    贝拉德想了想，轻轻舒了一口气，然后竟出声笑了出来。罗希感到更奇怪了，他问道，“你难道不会生气么？”
    “还可以。”贝拉德说，“不过正是因为这些话让我反倒觉得轻松了。我从未将自己视为多高的存在，我一直担心别人对我太过重视，现在好了，这些负担一下子没了。另外——”
    贝拉德的笑里面藏了一些心醉的模样，“即便没有他们的安排，我的爱情一样会在为她保留，直到遇到她之后才会触发。”
    “你说的不错，但即便是你再重视的爱情，一样会埋葬在这里。”
    “我知道，我其实也知道自己生存的希望渺茫……”贝拉德沉默下来。
    “若你愿意的话可以将你们之间的故事讲述给我，在你们双双离去之后，也许我可以将你们之间的佳话传说给那些多伦城的人们。虽然上层人士表示自己并不重视这个结果，但我估计他们也是在故作佯装，有很多人都在关注着这令人瞩目的旷世之战。也许——”罗希长长叹了一口气，“但愿吧，你们不会成为死灵的附庸。但反过来说，如果不这样的话，你们恐怕也见不到了。”
    “只有我而已，索尼娅还是会活在这个世界上的。”贝拉德说。
    “哦，原来这女孩叫索尼娅。”罗希淡漠地说，“看来你应该还不知道这件事，你挂念的人已经死了。死灵首先侵入的地方就是圣女城，在那里是没有人能够抵抗他们的。”
    “不可能！”贝拉德诧异了，“索尼娅是女王的亲随，而且她还是女王钦点的继承人！”
    “那就更坏了！”罗希的面孔严肃起来，“若她是个普通人还好，一旦她与瑞卡丽娜有所关联，死灵的脚步注定会一直跟着她，直到将她那生命的力量彻底粉碎。你要知道，瑞卡丽娜身上的能量就相当于凝聚在一起的生命的力量，在我的城市有人将其概括为‘塑命之息’，但掌握这股力量的人更多从事花匠工作。我们已经将这股能量淘汰了，但死灵们却不会，它们有让其丧失的能力，然后在身体空壳中抽出灵魂，塑造成一些不死不活的东西。”
    贝拉德的心破碎了，一瞬间，他变得不能思考，想到的只是他与索尼娅离别时候的情景。他究竟在做什么决定？贝拉德当时是怀着悲伤离去的，但这种悲伤却并非现在这种悲伤。他只有一个打算，那就是竭力争取这世界的完整，即便结果是喜是悲，他都不在意。原因是他以为索尼娅至少还活在这个世上。
    他将索尼娅视作不可多得的华丽的风景，一直以来他都在尽力控制自己的私心将这个女孩儿占据，就如同他对魔法的控制一样。他将自己视为一个在索尼娅生命中的过客，索尼娅注定会成为一位伟大的女王，而贝拉德只觉得自己足够幸运，能够得到她的微笑，能够感受到她嘴唇的热度，能够——
    难道索尼娅真的只是他行进道路上的一个赏赐？她是一个礼物，是一个馈赠，这一点贝拉德没有怀疑过。不过这一切都是因为他觉得这种幸福来得太过突然，他沉醉于爱情的满足之中，不相信自己竟会得到索尼娅的青睐。可她不该成为一个牺牲品。
    在离开之前，他们都还不知道死灵入侵这种事，贝拉德虽早有预感，但那预感只让他将最惨痛的经历联系到自己身上。可事到如今，他发现那种痛苦根本不及他失去索尼娅的一半，当然，如果他的命运以失败告终，他还是见不到索尼娅。他只是不忍心让这样一束生命之花凋谢，就如同偶然间丧失了美丽的希望一样。
    贝拉德觉得自己的呼吸停止了，周围都是空洞不已的声音。罗希没再说话，时间在此流逝了很久很久，比他与索尼娅相互畅聊自己的故事时间还要长。他试图提出一些问题来回避这种事，比方说假设索尼娅还没死，她在危机中逃脱出来；再比方说所有人都忽视了瑞卡丽娜女王的能力，她用自己的力量成功歼灭了死灵大军，甚至都省了贝拉德的事。可这番想象一定是十分幼稚的，到最后连死去的索尼娅甚至也会嘲笑他。
    “这件事情，亚古安知道吗？”贝拉德说。
    “基本上，除了死灵的所作所为之外，他应该安排好了一切吧？”罗希说，“在这种时候，总会有一些牺牲品的。瑞卡丽娜也早知道自己会死于那死神的手中，她在很久之前甚至还来过这里一次，当然是以灵魂的方式。不论是这两个神中的哪一个，基本上都已经宣告了时代的终结。他们只是将一部分机会压在你的身上，这也许是最终的赌注吧？但我觉得你在知道这些事情之后，肯定也不愿来担负起这个责任了对吧？这真是个不堪的世界——支撑它的人要付出的牺牲简直太多太多了。”
    “我……”贝拉德苦笑了一声，“最终的赌注。”
    “是的。”罗希应了一声，“有些人以为我铁石心肠，可是在我听到你的故事之后也开始发自内心地怜悯你了。”
    “你会帮助我吗？”贝拉德说。
    “我可以尽我所能，但不会是以‘圣者议会’的方式。”
    “圣者议会？”
    “这是我们那里专事研究各类魔法的机构——也可以说组织，如果你听不明白的话。反正现在对你说什么也无所谓了，你若是死了，就算我白说；你若真的能够活下来，想必也不会对多伦城的秘密感兴趣了。到时应该也不会带着报复我的意图去向他们透露这些情报吧？”
    贝拉德没有回答，“那么你究竟教我一些栽培技术吧，既然你说这有关于生命，但又是园丁所掌控的低级魔法，这个想必对你来说应该不是什么问题。”
    “当然！”罗希说，“真是奇怪，你刚才不是还在怀念自己的爱人呢么？”
    罗希抱怨道，贝拉德撇撇嘴，眼睛中凝聚了出了一束别致的光辉，却反过来照射进了自己的身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