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花音秋山月》第124章 西边的太阳

    夜晚的夏因王宫弥漫着氤氲的香气，花音托着腮坐在窗边，窗外庭院里种着大片的玫瑰和罗兰花，那正是香气的来源，罗兰花有安神安睡的天然效果，然而她根本睡不着，虽然以她现在准五阶法师的实力不再那么需要睡觉，可让她神思难安的明显是别的原因——她对面的屋子也是彻夜亮着灯，她不知道初空是在假装睡觉还是在开着灯睡觉，也不知道是念系法术消耗特别大还是别的原因，她印象中他似乎一歇下来就在睡觉，明明以他的法力程度足够他一整年都不用休息。
    “也许他身体真的不好吧。”小姑娘捂着脑袋想了一会，最终还是打消了过去敲门的念头，即使她有一堆关于魔术师的问题想问他，但又担心被他嫌吵嫌烦，花音发现自己见到南波万真人之后，就开始患得患失起来——江湖林那一大群人和他相识了九百多年，而她遇到他不过才半年，相比起来，南波万、伊卡洛斯、拉菲尔、金知墨……那些巨头人物才是他真正的朋友。
    而她呢，只有学院里的一群狐朋狗友，真正的挚友亲朋一个都没有，唯一的爸爸还是骗来的，一身的装备也都是初空送的——雪狐王的披风、充能版的时光项链、羽蛇神杖、花辞树的圣盾护符、伊卡洛斯的芬里尔狼皮手套……哦，还有一盏救过她命的寒宵灯，这是金知墨送的，但如果没有初空的面子，花音才不相信老蛤蟆会这么大方。
    抛去这些，她一无所有，就连她的六万精神力都是他帮她扩充的。
    所以她还在贪心地奢求什么呢？他的感情？那也太奢侈了……
    花音第一次发现自己在初空和南波万那群人面前是那么微不足道，卑微到根本不配和他们站在一起，她摸摸自己脖子上挂着的时光项链，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南波万第一眼看到她就很不爽了，她没记错的话，这项链正是南波万送给初空的礼物。
    这么想着，她忽然心里一阵烦躁，一把扯下项链，用收纳术粗暴地塞进了兜里，然后从窗口溜了出去，在夜晚的王宫里开始漫无目的地游荡起来，由于她是南波万的“朋友”，她并没有遭到值夜守卫的阻拦，甚至有一个守卫小哥还送了一盏萤火虫灯给她，祝她仲夏节快乐。
    踩着月色一路走，不知不觉她又回到了天启之壁的油画长廊，画中的贵族们还在歌唱，她慢慢地抱膝坐在地上，那古老的歌谣似乎带着无法抵抗的力量，每一遍循环，就将她心底的情绪放大一轮，否定、沮丧、怀疑、自弃……五彩的颜料被灯光投影在她的脸上，也不知静静地听了多久，直到一个声音把她惊醒，她才发现自己竟已是泪流满面。
    “你很孤独。”那个声音说。
    然后花音就看到一个胸前装饰着夸张的大蝴蝶领结、穿着紫色燕尾礼服的人从阴影中走出来，那是一种她没见过的稀有紫色，像是不停变换的万花筒一样，每一秒都呈现着不同的色阶、纹理以及光泽，配着同样紫金色闪闪变换的大蝴蝶领结，她几乎以为他是一个油画里走出来的贵族，“需要我的帮助吗，孤独的小姐？”油画先生将他头上插着天鹅羽毛的礼帽优雅地摘下，一手帽子，一手手杖，非常绅士地向花音行了个礼。
    “你是……”小姑娘望着他的职业服饰，“一个魔术师？”
    “很多时候我宁愿被称为心灵导师。”他温和地说，“如果孤独的小姐不介意对我诉说原因的话，也许可以赐我一份荣幸让我来消除她的孤独。”
    “谢谢。不用。”花音抹了把脸，脸上都是鼻涕和泪痕，荣幸什么的她才给不起呢，她想，这个人真奇怪，没事那么礼貌干嘛，她发现自己即使站起来也看不清楚这人的长相，一看像是不到三十岁的面貌，再看又好像是个经历千年岁月的老人，又看却是个魅力十足的中年绅士，似乎他自己的面孔也挂着一层万华镜的戏法，但他总是睿智而谦恭的，无论怎样的年龄面貌都遮不住他的气质。
    “万华镜影响人的情绪，没有人可以抵挡，所以不能多看，王宫的守卫每次经过这里都步履匆匆，他们害怕自己发疯。”他依然彬彬有礼地笑着说，“面对万华镜，最好心怀喜悦，那就会收获到更大的喜悦，不过一样不能多看，太过喜悦也会发疯。”
    花音看看他又看看墙：“墙上的戏法是你放的？”
    “你很坚强，已经在这里一个小时。”他只问不答，“你可知上一个待足一小时的人是谁？”
    花音想不到自己竟然得了个莫名其妙的表扬，她不好意思地吸了吸鼻涕：“谁呀？”
    “皮亚米特公主，在她十六岁的仲夏节。”
    “就没有别人了吗？”
    “没有了，我十分确信。”他说，“以后的一千多年都没有。”
    “天际最强大的人也不行吗？”
    “每个人心中最强大的人都不一样，”他弯着嘴角反问她，“孤独小姐的心中的人是谁呢？”
    “当然是瀚海领主啊。”花音不由自主地就答出了口，话一说出来，她才发现好像有哪里不对……这个人问起问题来怎么也好像带着魔术戏法似的！
    “他呀。”魔术师先生轻轻地笑了起来，“他比你更孤独，如果他不用暴力毁墙，我怕他十分钟都撑不住。”
    不会吧，他明明有那么多朋友和追随者他怎么会孤独……花音刚要反驳，就听到一个声音从她背后响了起来——“谁说我十分钟都撑不住？”
    “你……”为什么刚说他他就出现了……小姑娘一转头就看到了那张骨白色的面具，顿时恨不得从地上刨个洞钻进去。
    “夏洛特，我认为你有空在这里哄骗小孩不如滚回去想想你自己的墓志铭是否需要用大号粗体字来配你的恶劣人品以及你的墓碑背后是否只有你的左右手可以雕刻，如果你的双手还没有取两个好名字，我不介意赐名它们为‘卑鄙’和‘无耻’。”初空一边喷人一边将小姑娘拉到了自己身后。
    “夏洛特？！”花音跳起来，这名字她简直如雷贯耳啊，夏因魔术师公会会长、夏因圣宫首席宫廷魔术师……不就是夏洛特吗？还一直在这里跟她说话？
    初空冷笑：“著名的宫廷草包。”
    “没错正是在下。”对于初空的满嘴毒液，夏洛特一点也不生气，依然笑着行了个礼，“瀚海领主这么晚了是来赏月的吗？。”
    初空恶狠狠地说：“我找猫。”
    夏洛特笑眯眯地捋着自己帽子上的羽毛：“那我想我已经帮您找到了，如果没找到，我也可以帮您变一只出来，您要什么花色的？”
    初空懒得理他，拎起小姑娘的衣服后领转身就走。
    夏洛特也不挽留，只远远地依旧用他温和的声音说：“夏因宫里最美的不是天启之壁，是迷雨之庭，你们有空一定要去看。”
    迷雨之庭，花音记得她刚才见过这个庭院，不过是锁着的，不知道里面有什么。
    而现在她显然不能对心情不怎么样的初空提出这个问题。
    初空直接将她带回了房间，砰地一声摔上大门：“是我说的不够仔细还是我低估了你的实力？”
    “我知道不能多看……”花音心虚地打量着这间屋子，这应该是夏因王宫里最好的贵宾客房了，她发现，从古代陈设到现代电器应有尽有，一切装饰以一种怪异又和谐的搭配摆放在一起，如夏因的诗人文化一样充满了艺术感，而希普利的财富与品位又让艺术感上升到了奢侈层面，连脚垫都是用第十二级孽海痴狂印染工艺织成的，十数位夏因名人的画像都用最稀有的染料绘制、挂在墙上，画框都是用黄金作底、钻石点缀，随便抠一颗下来拿到拍卖行去估计都能卖一大笔钱。
    初空说，“你看了一个小时，”他的语气是一种可怕的平静，“你以为魔术师是个无害的职业？你知不知道万华镜因其毁人神智不可修复，被作为灰烬监狱的极端酷刑之一？”
    花音大惊：“我爸也经历过？”
    “我以为你想步你爸的后尘。”初空冷笑，“也许哪一天我能见到你们父女一起吃老鼠和蜘蛛的场面。”
    “没……没那么严重啊，我只是……”花音本来想说自己一时自卑心情不好才被万华镜拘住了，但又觉得夜深人静的时候跟他说这种话题不太合适，毕竟他欣赏的是一个勇敢、机智、自信的她，而不是一个脆弱、孤独、患得患失的她，最终她沉默了一会，说：“我就是出门赏月，顺便路过了那里，你不也出门赏月吗？”
    “……”这下轮到初空沉默了，半晌，他才缓缓地说，“我是去找你的。”
    “你不是在睡觉吗？”
    “……”他又沉默了一下，然后用一种极为别扭、极为纠结的低音说，“还有话要对你说。”
    重新打量了一遍面前的高大身影，小姑娘歪着头，咧开了嘴：“说吧。”
    “江湖林明天上午有一场比赛，虽然我认为那是一种无聊透顶又浪费生命的充满了智障与疯子的运动，但是如果你想去的话，”初空将桌上两张南波万送来的贵宾票扔给了她，“我带你去看。”
    “这房间也装了万华镜吗？”这是花音第一个念头，不然怎么可能影响到……让他这样的人主动？请女孩子？去看比赛？
    花音发誓他这副艰难的语气绝对是第一次开这种口。
    “我超想看的。”她说，“我和同学也搞了个队伍，下半年就要打校园赛了，正需要向职业选手们学习学习，本来还想你不让我去就算了……”
    “恐怕你跟南波万的队伍是学不到什么东西了，江湖林都是莽夫。”初空迟疑了一下，然后说，“不过我可以让他多拿些票过来，其他地区不乏有高手存在，也许值得你一看。”
    “你怎么这么好？”
    “这是我的‘荣幸’。”这个由夏洛特先说的词被初空恶狠狠地咬了重音，花音嘿嘿笑了一下，她真是喜欢他别扭小气又不肯承认的样子，满满的喜悦席卷了她的全身，她的浑身血液重新变热重新开始奔流，这样的感觉真好，她想，什么心灵导师见鬼去吧，初空对她这么好，她一点也不孤独！
    不过夏洛特这个人看上去并不坏，花音也不知道为什么初空对他很凶，于是她好奇地问：“夏洛特和你有过节吗？”
    “没有。”初空恢复了他一贯的刻薄，“但他是个很恶心的人，你最好离他远点。”
    这么一说，花音就明白了，她哈哈大笑起来：“那你们很熟啊，他还夸我了，说从前一千多年，只有皮亚米特公主才能面对万华镜一个小时。”
    初空哼了一声：“鲁莽并不值得表扬。”
    “那你只能撑十分钟是事实吗？”
    “不是。”
    “那我们去试试？”
    “不去。”初空拒绝，然后扬起了下巴，“我可以给你解释原理。”
    “等于我也能学会？然后也能去考个大魔术师玩玩？”小姑娘的眼睛亮了起来，对知识的渴望从来都是第一位的，“说实话魔术师的手杖和礼帽真好看，如果我是个魔术师，我想我一定要把手杖做成红白糖果颜色，然后在礼帽上挂一大堆蝴蝶结。”
    “幼稚。”初空拿了纸笔，开始给她讲解万华镜的原理，“这是五阶魔术戏法，相当于一种磁场扫描，和主教的大慈悲术原理相近，大慈悲术扫描目标的生命数值状态，万华镜则是扫描目标的感官思想记忆，并寻找当前活跃的情绪点进行放大，这也是为什么我不让你多看的原因，你被扫描得越深入，施术者对你的了解也就越多，你永远不知道是否有一天施术者会作为你的敌人站在你的对立场上，所以你必须保护好自己……”
    从万华镜的原理讲到魔术师的基础戏法公式，初空讲解时的吐词带着一种严谨又沉稳的节奏风格，而他的声音极富磁性，大概是看不到他面容的关系，漫长夜里他的声音成了她唯一的也是最好的慰藉。
    天亮的很快，连南波万都一大早起来，亲自冲进吴早房间将他床上的两个小鲜肉扔出了窗外，一起被扔出去的还有一堆瓶瓶罐罐的红酒，“你知不知道今天的比赛很重要！还通宵乱搞！他们给你的酒里放违禁药物怎么办！你想害得我们不能上场吗？！”南波万很生气，震耳欲聋的大嗓门响彻王宫，差点把他的狗头军师吓哭：“不……不是还有替补吗……”“替补你妈！”然后赤条条的吴早也被扔到了院子里，又被巫黛和赵日天给骂了一顿，吴早可怜兮兮地想让古元良顶替他上场，还试图说服南波万阵容里出现两个坦克也是一种出奇制胜的战术，结果差点没被南波万把他的狗头打爆——“我需要你来教我战术吗！！！”江湖大王气得咆哮起来。
    花音和初空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闹剧，而南波万显然更为吃惊，上一秒还在利索骂人的他下一秒就结巴了：“我草，你还真的去看比赛？！我是说……我没想过你会去……哈哈哈……”
    “天呐！”巫黛正坐在屋顶看大王揍吴早的热身运动，“腿粗粗去给我们加油吗！我在做梦吗！”她直接一个前空翻从屋顶一跃而下，像只轻盈的豹子一样跳到了花音和初空面前，花音暗暗惊叹这就是一个FTF职业战士的矫捷身手，巫黛已经睁着不敢置信的大眼睛叫道：“过去这么多年啊！腿粗粗来现场的次数加起来一只手都能数过来啊！大王！昨夜里你和腿粗粗发生了什么啊他居然能答应去看我们比赛？！”
    “没发生什么啊。”南波万望着初空好像望着一个从西边升起的太阳，“我昨天去给他送门票还被他骂了一顿，说我吵到他睡觉了。”
    花音：“……”
    “那我们今天赢定了……哎呦……”吴早捂着屁股在地上呻吟，“看来我不用出场了，领主往观众席上一坐，对面估计就投降了……”
    “出息！”吴早的屁股又被南波万踢了一脚，“给我老老实实干架去！今天是江湖林打婆娑城，最重要的一场！你要敢输你就别回江湖林了！”
    “胜算还真的难说。”挽天河不容乐观地说，“婆娑城是上届地区联赛的季军，实力很强的，我们一队菜刀的赢面真的不大，那群光头修女又肉又能打，还能互相治疗从开场恶心到结束，说实话我宁愿去和暗法师干架，至少能痛痛快快地打一场。”
    “等我们小组赛出线了就能去血虐幽暗城了呀。”巫黛还是挺自信的，“今天输了也没关系，反正我们现在的积分最少也能小组第二出线。”
    吴早也连声附和：“对对对……哎呦……没必要为了一群秃驴跟自己过不去，打不过就投了哎呦……反正她们用奶子恶心人是出了名的，早点结束战斗回家吃饭一点都不丢脸……”
    “吃你大爷！”南波万气坏了，“还没开打你们就要认输了？！能不能有点志气啊！啊啊！！你不上场老子亲自上！他妈的！难得初空来看我们打比赛！不打爆那群秃驴还有天理吗！”
    ……
    不管这群“江湖豪杰”如何争吵，一个小时后，花音、初空、南波万、夏洛特四人顺顺利利地坐在了夏因竞技场观众席上视野最好的贵宾位，南波万对于夏洛特的出现一点也不意外，毕竟这位宫廷大魔术师同时也是夏因FTF地区战队的荣誉教练，虽然不直接参与战队管理，但他本身作为FTF的爱好者，所有比赛都是一场不落地看了，而且夏因队的表现让他的心情显然很不错——夏因作为上届地区联赛的冠军、这届的东道主，是直接享有标准制比赛套装的10%属性加成，在已经结束的另一个小组赛里一路碾压，以7胜0负的全胜战绩轻松第一名出线，而幽暗城作为小组第二名出线的地区队伍，是南波万最希望在淘汰赛里碰上的。
    所以南波万很想要让江湖林拿到小组第一，这样在八强淘汰赛抽签时才不会抽到同为小组第一的夏因，如果运气好抽到幽暗城那种脆皮法师就能菜刀糊脸一顿血虐闭着眼睛挺进四强。
    “我的不孤独小姐。”夏洛特高兴地向花音打招呼，“你认为这场比赛谁会赢呢？「Meet’U」上的FTF主页可以下注竞赛，我衷心祝愿你能因此得到一大笔财富。”
    “哎？”他怎么知道她最近很穷？花音赶紧打开「Meet’U」，下注竞猜的页面上，还有开赛前最后10分钟的时限，目前江湖林和婆娑城的赔率是7比0.1……
    几乎没人觉得江湖林会赢。
    包括南波万自己。
    “我当然希望我们赢啊。”南波万跟夏洛特说，“但我也下注了婆娑城，毕竟赚钱才是大头。”
    夏洛特微笑颔首：“我也一样，领主你呢？”
    初空目不斜视地吐出一个词：“无聊。”
    “哎呀他从来不弄科技产物，就是个老古板。”南波万哼哼着说，又看在初空的面子上，不得不好心提醒小姑娘——“你要赚钱就赶紧下注婆娑城，那群秃驴就遇上暗法师打不过，别的对手你都可以押她们赢，包你赚钱。”
    “可是总要给一些信心不是吗？”花音看了看自己的电子账户，还有三万多金币的余额，于是她投了两万给江湖林，就冲着巫黛那真诚又豪爽的笑容，她也要支持江湖林，特别是在他们的“大王”都押对手赢的情况下——随着比赛的临近，在花音下注时江湖林的赔率已经上升到了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