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音秋山月》第71章 空城

    穿过乱成一锅粥的考察站，初空带着小姑娘一路往北追溯那道金红色光芒的轨迹。
    “我还以为死灵法师偷了联盟军方的核弹呢，结果好像那是一个法术啊。”花音与他疾行在无人原野中，一边按初空教她的方法，放散出精神力去探查四野异动，一边气喘吁吁地说道，“也不是死灵法师的招牌瘟疫法术，反而像元素师的手段。”
    却又不像是传统元素法师的作为。
    传统元素法师只用地水火风四系元素，雨见正是凭着传统四系元素登顶修成七阶大时空术、被誉为古往今来法师领袖第一人，后辈元素师最多辅修一个光系，像花辞树当年就以光系法术登顶，还没从风雨学院毕业就被大光明境的人来挖墙脚了，无论是一生侍奉圣光的神职者也好，潜心钻研地水火风的元素师也好，他们都认为毒元素是暗法师的东西，是害人之物，为了爱惜名节他们一辈子都不会沾染，而在考察站的漫天火光中，花音确切感受到的，是庞大躁动的火元素里无数翻滚蔓延的剧毒元素，火与毒的融合，将这一出惨案爆发到了极致——那些联盟官员的死状，比佐伊教士课上的恐怖照片还要凄惨。
    “那至少是六阶火毒法术的威力啊。”花音奇道，“死灵法师不是玩光毒瘟疫的吗？啥时候把火和毒也融合了？”
    “毒的本质与水接近，理论上能与任何元素融合。”初空说，“有弗兰迪亚开创先河在前，后人再度拓展也不奇怪。”
    “你当年认识弗兰迪亚吗？”
    “不认识。”
    “哎其实我觉得他也挺悲催的。”花音说，“作为一个流派的开创者，本来是要被后代歌颂的伟大人物啊，他自己也没做错什么，为什么就被定义为世界公敌？所有势力都一定要弄死他呢？”
    “这个问题南波万也问过。”他说，“因为世人处理不了弗兰迪亚的能力，所以化畏惧为仇敌。”
    “你的能力世人也处理不了啊，为什么不对付你？”花音追问道，“偏偏盯着弗兰迪亚一个人打？”
    面具后的声音冰冷：“因为他有软肋，我没有。”
    没有软肋的人，才是无法对付的。
    因为无所畏惧，无所谓生，也无所谓死，没有七情六欲，也没有心中痛苦，所以他才能肉身横渡十二夜海，才能一眼看破天际真相，才能跳出红尘俗世，不在乎那一切功名荣辱。
    才能站在这里，与她说这些大道理。
    这样一个人，足够值得她钦佩，可不知为什么，她心中竟有些微微的苦涩。
    她跟在他的念元素立场与高阶风行术中，与他一路追溯前行，不知不觉竟已从南到北横跨了整个弥生荒野，一夜过去，东方露出鱼肚白，空气中是浓郁的风元素气息——再往北去，就是巨大树海的南境了。
    初空在一处野草风口停步，终于说道：“那摧毁考察站的法术，曾有故人与我说起过。”
    “弗兰迪亚？”
    “姜小红。”
    “啊？”
    “大狂热术，是她给那法术取的名字，这是火毒双系的终极法术，拥有足以横跨天际大陆的射程，以及极大的定点杀伤力，因为火克地，毒溶于光，所以也能穿过大守望术的警戒防御而不被发觉。”初空说，“但她当年从未实践过她的想法，只是将七大元素所有的双系组合可能都列出了理论架构。”
    “理论也足够厉害了啊。”小姑娘一脸崇拜，姜小红本来就是她的偶像，现在听初空说起，她发现姜小红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厉害，已经是格林伦萨、弗兰迪亚那样的流派开创者了，“但死灵法师的余部怎么会学到姜小红的东西？”她疑惑，“历史书上也没记载红漪军造反时有死灵法师帮衬啊？两方好像没啥瓜葛吧？”
    初空没有回答她，独自走到一处野草枯萎处，这些野草像是被什么东西腐蚀过一样，萎萎地趴了一地，而他沉默地抬起双臂，开始施展一个她从未见过的大型法术，他的背影在风中冷冷彻彻，如同一块亿万年前就形成的风骨磐石。
    不多久，眼前的黎明景致仿佛水墨被稀释、蜃楼被蒸发，无人荒野的表象竟被他的法术一层层消解开来，荒草从中逐渐显露出一个黑漆漆的地窟入口。
    小姑娘被惊到了：“哇！你怎么知道这里有幻术！”
    “一个数理学比赛冠军，给你落点与抛物轨迹，算不出起点在何处？”他无情嘲讽，“你不觉得羞愧？”
    “……”花音吐吐舌头，对于她一门心思去比赛的事，他好像还在生气啊，也太……小气了吧！
    她往幽深地窟里望去，里面一片黑，啥都看不见，她又不敢贸然扔什么照明术进去。
    初空手中出现了他的万华领悟杖。
    “闭眼。”他说。
    一个修改版的清晰术被他拍在她的眼上，她再睁眼时，望向漆黑地窟深处的视线已经能穿透黑暗，她看到地窟里似乎建着一个巨大的地下工事，无数交错高低的手脚架还没拆干净，那城池纵横不知几千米远，却好像没有什么活人居住的迹象。
    初空一手持杖，一手拉着她深入地窟而去。
    与他相处这么久，他从来都是空手施展法术，好像对一切都瞧不起的样子，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手持法杖郑重对待，浓烈而腐朽的气息缠绕在两人身周，越是深入，她越是震撼，这是怎样宏伟的一座城池啊，古老而粗狂的石柱仿佛还透着千年前的力量，荒凉又高大的城墙依旧祭奠着当年的繁荣，房屋、桥梁、广场、祭祀台……层层叠叠的原始建筑，在被挖空的地下无边无际建造开去。
    未亡城。
    两人下到地底，就看到三个古体字书写的石碑立在城门口，整座城池，却已经人去城空。
    城中有一些风干的尸体，似是从附近城镇捉来的普通百姓，也不知死了多久，他们的浑身气血都被抽干，变成一具具干尸被抛弃在城中角落，整个未亡城里仍然没有任何活物存在的迹象。
    “来晚了一步。”初空叹道。
    在未亡城城中心，两人找到了一个被摧毁的传送阵，花音捧起一把土元素的粉末，竟然还是热乎的，“好像刚刚被摧毁不久啊，”她眨眨眼，“有没有什么法术可以追踪传送门的去向？”
    初空还未开口，城中就刷刷刷落下几个人影，当先的一个一头火红色的长发，法师长袍却只穿了一半，半身肌肉露在外面，浑身散发着浓浓的火元素气息，明明是法师，脚上却没穿元素鞋，也没披法师必备的风行斗篷，他手握一根二叉戟形状的巨大金属法杖，法杖端头的沸腾岩浆在他落地之时就喷薄而出，“孽障休走！”他口中大喊，一个高阶火系法术直接打出，巨大的岩浆球呼啸着往城中唯一的两个活人飞去。
    初空一挥手就将那岩浆球给打散了，两人回头看到的，正是伏尔甘、雨见、刘易斯等人。
    “哟，还以为是死灵法师余孽呢。”伏尔甘阴阳怪气，“原来是一个比那些老鼠还要怪物的东西。”
    花音在电视里见过这位决议厅长老，明显就和初空有旧怨，一开口就不说人话。
    初空理都不理他，直接质问雨见：“为何死灵法师会你徒弟的大狂热术？”
    “你怎么说话的你！”伏尔甘怒道，“雨见现在是法师领袖！你理应对他鞠躬行礼！而没有任何资格盘问你的上司！”
    初空继续质问：“死灵法师又是由何人通风报信提前逃走？”
    被无视的伏尔甘火冒三丈，举起手中的大涅槃杖，一个更大的火系法术朝初空席卷而去，刚刚的岩浆球只是四阶纯火法术，现在的这个红黄黑三色相间的炽热球体，看似比岩浆球还小些，却是蕴含着岩浆球十倍伤害能量的五阶地/火双系法术——火焰炸弹。
    一旦击中，各职业高手都要当场含恨而死。
    雨见知道伏尔甘是要故意激怒初空、来试探他如今的实力，于是袖手旁观，并没有阻拦。
    那火焰炸弹在风驰电掣之间，就已到了初空和花音的面前，伏尔甘虽然至今没考上大法师称号，却也成为六阶法师已有千年，手中还握着天际法杖排名第六的大涅槃杖，一身实力不容小觑，初空没有轻敌，拿起万华领悟当空一划，一张水银色光芒交织的大网在两人身前出现，将那来势汹汹的火焰炸弹无声无息地裹在中间，银光一绞，那凝聚了伏尔甘半身法力的五阶高伤法术，就这么被绞成了元素粉末。
    伏尔甘还在准备第二个火焰炸弹，初空手中法杖遥遥一点，伏尔甘整个人就倒飞了出去，像是一个破布沙袋一样，砰地一下撞在城墙脚下的一堆干尸上，溅起一地尘屑。
    伏尔甘龇牙咧嘴的叫骂声从七零八落的骨堆下面传来，显然是被一下摔得不轻，刘易斯连忙去扶他，而雨见上前对着传送阵的废墟研究了一会，才道：“死灵法师的余孽怕是拿到红漪宫的传承了，也只有红漪宫的传承可以让他们为所欲为。”
    才可以让他们将瘟疫法术再与大时空术的各个分支相结合，创造出大狂热术这等火毒终极法术的实体，才有恃无恐公然出世，才敢一夜摧毁联盟军方据点、击杀高官。
    面具后的声音讽刺道：“我以为你毁掉那儿了。”
    “没有。”雨见摇摇头，素来淡漠的眼中闪出一丝异样，“她有两本遗作，一本流落民间，一本尚在红漪宫中，她身死之后红漪宫沉入地底，我一直在找那本宫中遗作。”
    初空冷笑：“结果便宜了别人。”
    死灵法师的传送阵也是用了改良版的法术架构，雨见试了一遍他所知道的所有追踪法术，都无济于事，只能憾道：“看来此处只是那群余孽的据点之一，他们弃城而走，显然有更好去处，我们来时通知了整个联盟高层，通风报信之人也是难查。”
    “说不定他跟死灵法师就是一伙的！”伏尔甘骂骂咧咧走过来，却是不敢动手了，只能嘴上羞辱，“都是脑后有反骨的怪物！雨见，你现在不约束他，他迟早要与那群余孽狼狈为奸！哼，说不定已经有暗中勾当了……”
    一直在一旁默默看了一切的花音终于忍不住了，回骂道：“你们自己一群废物，说来考察！结果没人做事！都在那边借考察的名义公款吃喝嫖赌！我们好意来调查，你倒还要泼脏水？初空教士不破外面的幻术，你能进的来？代表律法的联盟最高长老都是你这样的素质吗？被你们这样的人统治，天际众生情何以堪？！”
    “你！一个被洗脑的小怪物，也敢教训我？”伏尔甘何曾被一个小屁孩这样骂过，扬手就要把这小怪物打成残废，初空却再次一杖把他抽飞。
    “骂得好。”他说。
    这大概是她跟了他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得到他的夸奖。
    既然人去城空，所有线索都被销毁或是带走，也就没什么好调查的了，在伏尔甘再度反击之前，初空带着小姑娘一步踏出，消失在了原地。
    “他娘的。”伏尔甘黑着一张脸，对雨见传音道，“他不是重伤不治吗？怎的还有这等实力？”
    雨见垂眸：“我也想知道。”
    ……
    两人落在茫茫荒野中，已是清晨时分。
    “你和雨见说的红漪宫，是姜小红当年的老家吗？”小姑娘好奇地问。
    “嗯。”
    面具后的声音在晨风中低哑而冰凉，花音却没听出来，一心惦记着姜小红过去的故事：“雨见是她师父啊，她到底为什么跟雨见决裂的？只是因为政见不合吗？”
    他沉默半晌，然后反问：“你以为雨见当真是大时空术第一人？”
    “啊？”
    “真相却是不会有人相信罢了。”
    花音稍一思索，心中就有了一个很可怕的结论，她惊得瞪大了眼睛：“你是说……姜小红才是大时空术第一人，雨见冒名顶替？”
    “差不多是这样。”
    “难怪她要造反了啊！换作是我，我也要把道貌岸然的雨见从城主王座上踢下去！”
    “她失败了。”
    “哎……雨见亲手杀了她啊？他的良心不会痛吗？”
    “雨见当年本不想杀她的，但……她是雨见的软肋。”面具后的声音讽刺道，“雨见是个不允许自己有软肋的人。”
    花音于是脑补了十万字的言情大戏，不由问道：“那你会允许自己有软肋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