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城在屋外脱了大氅,暖了暖手,才进到皇兄的卧房。来到床前,见皇兄脸色还不错,不禁笑道:“皇兄感觉好些了吧,再养几日,估计就能下床了。姐夫刚送来一盒红花,皇兄正好可以服些活血。”
济王拉着乐城问道:“谋逆可是大罪,你跟圣上怎么说的,圣上居然就这么轻易的放我回来了?”
乐城如实讲述了经过,济王听完说道:“那还得感谢太子了。”他看看乐城,说道:“京城如今又要陷入权力的斗争,不知又有多少人被卷进去。小枳,你不该回来,呆在江南平安度日多好。如今要嫁给那个高翔,若是被卷入其中,难免有性命之忧。”
乐城急忙示意皇兄高翔就在外间,济王叹口气,说道:“我如今恐怕命不久矣,自身难保,就顾不上你了,你自己保重吧。最好能做个外放的闲职,或许能安稳度日。”
乐城心里很难过,曾经豪情万丈,意气风发的皇兄,如今却对朝政之事这般畏惧。回京后的冷遇,加上这次莫须有的罪名,大概令皇兄万念俱灰。乐城只得先安慰皇兄安心养病,其他事情不必忧虑。
从济王的府苑出来,高翔兴致勃勃地拉着乐城去看新的府苑。
这是一处五进院落,院子很大,房屋也比较高大,后院是个花园和鱼塘,还有两座二层小楼坐落在鱼塘边。
院内正在休整,高翔问乐城还需要添置些什么?乐城看了看,只说添置些花草和树木就好,院中种些紫藤之类的好乘凉就好。
她登上阁楼,忽然看到隔壁街对面的远处竟是浏漓院,不由得驻足眺望。
“那就是原来的浏漓院,现在是皇后姐姐倩娘的府邸。”高翔在一旁说道。乐城点点头,轻叹一声,转身下楼。
浏漓院,随着公孙师傅的离去就这么消逝了,那是大唐多少皇族贵胄,达官贵人,文人墨客流连忘返的地方,代表着天宝年间舞乐的巅峰,也是乐城美好童年的记忆。
出了高翔的新府苑,乐城驾车来到自己原来的府苑。面对似曾相识的院落和房屋,乐城却觉得十分陌生。
她默默地走在院落中,查看着每间房屋。屋里的摆设依然如故,整个院子看起来还是不错的,没有在战乱中遭到破坏。
高翔奇怪,皇族的府苑在战乱中均被洗劫一空,遭到不同程度的破坏,为何乐城的府苑却幸免于难?乱兵似乎从未踏足过这里,难道是薛履谦早就暗通安贼?
乐城走出院门,对高翔说道:“这个院子我们是不住了,我想拿这个院子换回济王府,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高翔笑了笑说道:“这本就是你的府苑,你看着办吧。济王殿下如今的住处也实在是太寒酸了,是该换个地方了,只是不知圣上知道了会怎么想。”
“圣上为何会对皇兄如此冷遇?皇兄在平叛过程中也是出过力的,若不是皇兄在梁郡拼死拖住尹子奇,叛军攻克梁郡后南下,那江南的富庶之地就会落入叛军之手,后果将不堪设想,难道圣上不知其中利害吗?”乐城问道。
高翔叹口气,说道:“你不知其中缘由,自然向着济王殿下说话了。我在圣上身边,目睹了圣上在做太子时的苦楚,就能理解圣上的态度了。”
“怎么?难道皇兄之前为难过圣上吗?”乐城问道。
“倒不是济王殿下有意为难过圣上,只是那时济王殿下才学出众,聪颖知理,深得太上皇宠爱,常在人前夸赞济王,委任济王殿下一些露脸的差事。而圣上当年身为太子,却时常遭太上皇训斥和冷遇,常常担心自己被太上皇废掉,性命不保,日子过得战战兢兢。记得那年宫里选秀女,许多皇子都看上了殷梅香,圣上也看上了,想纳为良娣,但太上皇最后把殷梅香指给了济王殿下。圣上那时还刻意讨好济王殿下,前往道贺,希望济王能站在自己的一边;可是济王殿下应该是打心眼里看不起圣上当年畏首畏尾的样子,并没有亲近圣上,有时还刻意疏离,这令圣上时常担心自己的处境。如今圣上登上大位,定是想起当年的尴尬处境,才有意冷落济王殿下的。”高翔说道。
原来如此,没想到根结竟在梅香,加上皇兄当年的确跟当今圣上不亲近,这也就难怪圣上如今冷落他了。能放他回来养病,已经是开恩了。
可是到底是谁诬陷如今已经备受冷落的皇兄呢?越王跟皇兄也没什么来往,还差着辈分,不应该是他想置皇兄于死地。
无论如何,必须尽快为皇兄洗刷冤屈,要不然没了承袭的王位,梅姐姐和孩子日后如何安然度日呢?皇兄也死不瞑目啊!
可眼下年节将至,此事不易过急,乐城只得暂且放下此事,先忙着准备婚事。她看看高翔,说道:“修整府苑的事就交给我吧,年节将至,想必朝中事务繁杂,你不必为此分心。”
高翔一听,颇为欣喜,眼前的乐城不再是那个逃亡途中的小姑娘,满身是刺,专跟自己作对。他庆幸自己眼光好,娶得贤妻,处处为自己考虑。于是吩咐府里的人听从乐城的调遣,然后将乐城送回郡王府休息。
第二日,槐香提醒乐城该去慈恩寺拜佛还愿,感谢佛祖保佑她们平安度过战乱。乐城觉得姑姑说的有理,正好今日天气晴好,又没什么事,于是启程前往慈恩寺。
慈恩寺巍峨依旧,钟声依然悠远而庄重。乐城拾阶而上,来到佛堂,点燃香烛,虔诚地拜谒。
起身来到后院,见有高僧在一侧佛堂内讲经,乐城站立片刻,觉得那高僧似曾相识。乐城走进佛堂,在角落坐下,静静地聆听那高僧讲经。
待高僧讲经完毕,堂内的僧人离去,乐城慢慢站起来,走到那高僧面前。
“阿弥陀佛,见过公主殿下!”那高僧念道。
“王魏儿,果然是你!静山法师真是有眼光,你果然与佛有缘,如今也是高僧了,该称你裕智法师,是吧。”乐城说道。
“阿弥陀佛,长公主殿下,贫僧没想到还能见到长公主殿下,长公主殿下是否想知道当年我为何突然出家?”裕智法师说道。
乐城笑了笑说道:“静山法师不是说过你与佛有缘,从此立志礼佛吗?”
裕智法师摇摇头说道:“不是!其实真实的原因是我自从见到长公主,就心生爱慕,无法自拔,虽然自知这是绝不可能的事情。那日在寺中,长公主受伤昏睡,而寺庙里只有静山法师一人在为薛将军诵经,于是起了邪念,欲对长公主行不轨之事,不想被静山法师看到,及时制止了我。我自知罪孽深重,但又无法自拔,于是听从静山法师的劝导,出家为僧,了却罪恶。”
乐城久久地看着裕智法师,深感震惊,她没想到事情原本竟是这样,那就是说自己辜负了静山法师的一片好意。回想往事,怎么也想不起裕智曾对自己有意,只是觉得他是一个不错的卫兵罢了。
“长公主殿下一定恨我,恨我不护送你回去,恨静山法师让我出家,恨他让你独自启程;可是静山法师也是用心良苦,他是既想保全我,也想保全长公主殿下。”裕智接着说道。
沉吟良久,乐城微微一笑,说道:“都过去了,请代我问静山法师安好!”
“静山法师去年已经圆寂了。”裕智法师说道。
乐城听完沉默良久,错怪了静山法师,竟无法再表示歉意。她看看裕智,问道:“为何挑明呢?你若不讲,就只有天知道了。”
“长公主今日站在贫僧的面前,就是上苍给贫僧的赎罪机会,贫僧岂敢继续隐瞒,难道让长公主殿下继续怨恨恩师?”裕智说道。
乐城看看裕智,谈谈一笑,说道:“感谢法师当年的陪伴和照料,感谢静山法师的维护!”说完转身出了禅房,来到大殿,点燃三炷香,为静山法师祈祷,感念他的一片苦心。
乐城问起裕智为何会在这里,裕智说道:“说来话长,长公主走后,贫僧便和静山法师学习佛法。谁知圣上为平叛,引回纥人进来,回纥军队入唐后四下劫掠,连我们这山中小庙也没放过,劫掠后竟一把火烧了小庙,我和静山法师被他们掳去当马夫。一路辗转,最后等到克复东都,才放了我们。静山法师带着我一路化缘,找到慈恩寺的师伯,才在这里落脚。”
原来裕智也是死里逃生,乐城庆幸自己离开的早。见天色不早,便告别裕智,回去了。
快到上元节了,长安城里显得喜气洋洋。乐城跟着姑姑来到西市,想买些衣料送给郡王妃和梅姐姐做新年礼物。
西市一如既往的繁华热闹,仿佛从未经历过战乱。走在熟悉的街道,乐城却恍如隔世。这不再是她所熟悉的西市,没有封二,没有姐姐和皇兄,独自走在宽阔的街道,尽管沿街的店铺有些还是原先熟悉的名字,乐城却感到陌生了。
来到街中心的一家大的绸缎庄,乐城走进去。店小二热情地将乐城引到柜台前,介绍店里华贵的衣料。
槐香在店里的一角坐下,她有些无精打采,原先希晖的店早就换了店主,看来希晖是死于战乱了,这令槐香感到绝望。
一个小丫头走过来奉上清茶,槐香接过来慢慢品着。她扭头环顾四周,忽然看见店堂的门口摆放着一些漆器,不由得走过去查看。
多么眼熟的漆器,槐香激动地反复看着这些漆器,没错,这就是希晖店里的那些漆器—扬州漆器!槐香扭身跑到柜台前,拉着店小二急切地问道:“你家掌柜的可是赵希晖?”
不等店小二回答,从二楼冲下来一个人,他盯着槐香,急切地问道:“是阿香吗?我是希晖。”
槐香回头凝视片刻,颤声唤道:“希晖,你还活着!”
希晖上前一把将槐香拥入怀中,激动地说道:“我还活着,总算等到你了。我真是后悔死了,偏偏那个时候回了扬州。等我得知长安沦陷,急忙想赶回京城,怎奈被困在颍州回不来。等叛军退去,我回到京城时,长安已经光复。我就等着太上皇回京,想着那时你也就回来了。可惜我原来的店铺被人强占,我只得在西市最热闹的地方重新盘了个铺子,在门口摆放上漆器,想着你总会看到的,谁知这一等就是三年!槐香,你到底跑哪里去了?”
槐香坐下来,拭去泪水,平敷了许久,才跟希晖详细说明了自己的经历。希晖一听槐香居然跑回扬州去了,后悔的直拍桌几,喊道:“天呐!我怎么也没想到你能跑回扬州,早知道就嘱咐家人留意了。我那个伙计最后也不见了,不知跑哪里去了。”
乐城在一旁说道:“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呢,姑姑能找到故人就好。赵先生不知姑姑在扬州没见到先生有多失望呢,一直担心赵先生会死于战乱。不过赵先生居然在老家已经有夫人了,那姑姑怎么办呢?”
“那是母亲做主娶的,我从未跟她住过。我心里只有阿香,阿香嫁过来就是我的正室夫人。”赵希晖说道。
乐城忽然十分失落,一直跟自己相依为命的姑姑忽然间就要嫁人,虽是喜事,但乐城心里却满是不舍。姑姑就如同自己的亲人一般,始终陪伴在身边,乐城难以想象没有姑姑在身边,会是怎样的日子。
赵希晖欣喜异常,他迫不及待地要立刻迎娶槐香,太久的等待,令他激动万分,抱着槐香久久不肯松手。良久才说道:“我们马上成亲,就住在京城,不必会老家了。”槐香自然欢喜,应承了希晖的安排。
赵希晖起身吩咐小二拿出店里最华贵的衣料为槐香做全套的礼服,也为乐城和王妃们做几套,以感谢公主将槐香带回长安。随后在西市最大的酒楼德馨楼定了桌酒菜,一起庆祝劫后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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