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彮延走南闯北,处事十分老道。似乎江南的人都买他的帐,他很快同张妈妈谈妥了乐城的解约,同码头上的老大解除槐香父兄的契约。乐城的大舅办好自己绸缎坊的货品后,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带着乐城一行人出发前往余杭。
这是乐城第一次坐上真正的大船渡江,广阔的江面一览无余。乐城和槐香站在宽阔的甲板上,兴奋地看着船乘风破浪的行驶在江面。槐香走到父亲身边说道:“阿爹,记得小时候你带着我也是坐着这样的大船,去往江宁。”
裴父叹道:“阿香,都是为父一时糊涂,做出这等贪渎之事,害人害己!如今落得个逃亡余杭,连老家都不能回去,真是悔不当初啊!裴家几世的功名,都被我毁了。”槐香沉默不语,父亲的过失,虽然害了全家,但作为女儿又能说什么呢?
这时何彮延走过来,对裴父说道:“裴大人,其实你也不必这么颓丧,到了余杭,你和裴公子可以重振旗鼓。我相信,以裴大人的勤奋和吃苦耐劳,可以另有一番成就!裴大人有了以往的教训,以后要更加努力为国效力,将功补过,为裴氏一门洗刷污点,也会成为一段佳话啊!”裴氏父子感激涕零,给何彮延施礼谢恩!
一旁的乐城十分感慨,姑姑本来是将军家的大小姐,却因为父亲贪渎的缘故被罚做宫奴,看来为官一任,切不能做那贪腐之事!人在做,天在看,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看似人不知,其实尽在他人的算计之中。
傍晚十分,船到对岸。一行人小住一晚,接着赶往余杭。经过几天的舟车劳顿,终于在清明前赶到了余杭。
眼前的一切似曾相识,这个无数次从母亲那里听过的江南如今真切地呈现在眼前;青砖黛瓦,一池碧水,乌蓬小船,烟雨朦胧中的宅院正如母亲所描述的那样。
乐城下了小船,拾级而上,随着大舅来到一处雅致的院子前。粉白的墙壁,尖翘的飞檐,乌木大门,与扬州的府苑风格相似。
走进院子,正对着门的是一池碧水,假山沿花墙而立,点缀着花草;有石板小路蜿蜒而入,池水后面是正厅。精巧别致的正厅,虽不及长安的正厅大气,但小巧别致,尤其是厅里的摆设,红木桌几和高背木椅,都雕刻的精致而典雅。
舅母带着一家人出来迎接,拉着乐城问长问短,只是乐城一时听不明白她们都说些什么,只得不停地点头施礼。吴侬软语听起来就象鸟叫一般,细碎而明快。
母亲家的亲戚可真是多,乐城一整天都是不停地见客,来的人无一例外地都抱着乐城哭一通,感叹她和母亲命苦,令乐城从最初的感动渐渐地感到越来越不耐烦。槐香在一旁暗笑,不时提醒乐城耐住性子,走完过场。
傍晚十分,一家子都围坐在桌旁吃晚饭。乐城终于可以做为这个家庭的一员,坐在桌旁吃饭了,这是乐城期盼已久的温馨场面。
舅母显然是这个家掌事的,先站起来给大家介绍了乐城,招呼大家用餐,然后领着乐城给长辈们一一敬酒。
终于等到散席,乐城送走这帮亲戚,感觉累的要瘫在地上。她终于体会到封二的烦恼了,自己一直渴望的一大家人在一起吃饭的热闹场景,并不是想象的那么温馨美好。
一直等到夜深了,乐城才被安排到后院的一处僻静的小院休息。一进屋,乐城感到人都快散架了,直接倒在床上睡觉了。可是大舅府里的小丫头又端着木盆走进来,让她洗漱。乐城勉强爬起来,匆匆洗漱完毕终于可以躺下睡觉了!
在大舅的府上歇息了几天,乐城跟着大舅来到母亲的墓前祭奠。看着眼前已经长了荒草的坟茔,乐城潸然泪下。
耳畔依稀回想着母亲临别时的话语:记着江南,记着我!正是记着母亲的这句话,她才不畏一路艰辛,从长安终于走到了遥远的江南。可是风景如画的江南,却再也没有母亲的身影,这令乐城倍感心痛!
槐香默默地点燃一炷香烛,说道:“丽娘,我总算不负你的嘱托,将小枳带回来了,你也就安心去吧。”她拉起乐城,缓缓说道:“好了,你总算回来了,那就好好看看你母亲生长的地方,看看这如诗如画般的青山绿水。”
一行白鹭从空中飞过,落在不远处的树林中。一群村舍中的孩子欢笑着你追我赶的从身边飞奔而过,乐城仿佛看见母亲年幼时,也该是这般欢快而幸福地奔跑在余杭的乡间小路上。
回到府苑,用过午饭后,乐城又被舅母拉着参观她家的茶园和蚕场。这对于乐城来说很新奇,她终于知道茶是这么种出来的,茶叶是要掐枝头的嫩叶,晾晒炒干才是人们喝的茶叶;丝绸竟是从这种白色的小虫子嘴里吐出来的,结成圆圆的白茧子才能抽丝。
母亲进宫吃了那么多苦,但的确给娘家带来了许多好处。大舅家在当地凭着皇亲的身份从事多种行业,都得到官府的照应,现在也是家大业大。
如今乐城回来,大舅一家自然奉为上宾,带着她到处炫耀,这令乐城十分不悦。第二天便托词身体不适,待舅母离去,便和槐香一起出门走走。
余杭的山水的确别有一番意境,正如母亲所说的那般恬静而富有诗意。初夏时节,新荷初绽,一池碧水,微波荡漾。乐城和槐香登上一只小船,游弋在湖上。有鱼群相伴,听蛙鸣此起彼伏,清风徐来,撩动衣裙和发丝,十分舒爽。
来到湖对岸,漫步在青石板的小桥之上,穿过柳丝飘荡的湖堤,在一处亭子里歇息。饮一壶清茶,闭目细细品味淡淡的茶香,真是恍如仙境一般。
天色微暗,有斜风细雨相伴,乐城和槐香撑起一把朱红的油纸伞,继续沿着青石小路前行。远处的山色黛青,如水墨画一般矗立在湖对岸;湖中点缀着几只渔船,渔夫们戴着斗笠,披着蓑衣的身影如这副水墨画的背景,而撑着朱红油纸伞的乐城和槐香恰如这副水墨画的点睛之笔。
湖岸边的青石板有些湿滑,乐城撑着油纸伞缓缓前行。母亲当年也是这样撑着伞在密密的细雨中,走到湖岸边吧,只是不同的是如今的湖面空荡荡的,没有一个英俊少年带着斗笠,身披蓑衣,划着轻舟而来。乐城有些惆怅,不知属于自己的那个少年何时才能驾着轻舟而来。
天色将晚,细雨初停,清凉的晚风迎面吹来,令人十分舒爽。蛙鸣四起,伴着欢快的林间鸟鸣,使得湖岸边热闹起来。乐城收了伞,和姑姑踏上来时的轻舟,迎着绯红的晚霞,荡漾在被晚霞渲染成一片金红的湖面上。
不知不觉,已在余杭过了半年的闲散日子。这日槐香有些难为情地对乐城说道:“小枳,我们在扬州积攒下的钱都花的差不多了。我父兄拿了些钱去做店铺的周转,现在还没赚回来,不知你舅母那里是否能给我们周济一些。”
乐城看看所剩无几的钱袋,又一次觉得要为自己的生活考虑了。舅母家毕竟是亲戚,母亲不在了,自己怎么好意思开口问舅母要钱呢?乐城不得不开始考虑日后的生活用度。
余杭不比扬州,大舅家在当地是有脸面的人家,自然不能靠卖艺赚钱了。那怎么办呢?乐城左思右想,一时也想不出个解决的办法,只得先安慰姑姑,不要为此事操心,至少舅母家还是每日供着饭食。
这日夜里,忽听院里忙乱起来,人声嘈杂。乐城起来查看,刚走到前院,就见舅母急匆匆吩咐管家赶紧去请郎中。乐城在一旁忙向丫鬟打听,得知是表兄家的小女儿得了急症,病情似乎很严重。
乐城急忙来到舅母跟前,要给这个表侄女看看病。舅母满腹狐疑的看看乐城,还是带着她来到内室。
乐城俯身查看,见表侄女满脸通红,不停地抽搐,赶紧把了脉,确认是风寒所致的高热引起的抽出,于是给她扎了几针,止住了抽搐,然后开了个方子,嘱咐按房子熬些汤药给孩子服下就会好些了。
等天明十分,郎中赶到时,侄女的高烧已经退了。郎中查看了一下,说幸亏救治及时,要不等他赶到,估计这孩子就没命了。舅母和表兄一家感激涕零,拉着乐城不停地叩谢,这倒让乐城不好意思了。
请来的郎中看了乐城的方子,不禁佩服,向乐城请教师从何人?槐香觉得这或许是个赚钱的契机,于是在一旁答道:“公主的医术是师从洛阳报国寺的慧能法师和太医院的各位太医。”
那郎中一听,不禁惊愕地看着乐城,随后匍匐跪拜,说道:“在下拜见公主殿下,久闻慧能法师大名,今日得见法师的弟子,真是三生有幸!”
乐城的舅母吃惊地看着,眼前的这位牟郎中是余杭最好的名医,平日里谁都不放在眼里,纵使县令大人都对他十分恭谨,如今竟跪拜在乐城面前?
乐城被这个郎中的举止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扶起牟郎中,牟郎中却不肯起来,称一定要拜乐城为师,否则就不起来。
乐城十分尴尬,她并不知道这位牟郎中的水平,怎能就做人家的师傅?推让几次,还是大舅出来说道:“我看这样吧,我家外甥女还小,牟师傅也就别拜师,不如等公主闲暇时到牟郎中的医馆坐诊一起切磋,如何?”
牟郎中听后点点头,跟乐城商定坐诊事宜后,毕恭毕敬地告辞回去了。乐城这时也觉得有些疲乏,准备回去休息,舅母却拿着一袋钱币过来,说是一点心意,让乐城无论如何都要收下,乐城推辞一番,无奈舅母执意相赠,一旁的槐香笑着接受了。
不出几日,牟郎中又登门相邀,乐城只得来到他的医馆坐诊。然而来诊病的基本都是些小毛病,偶尔也有几个病重的急症,无非是吃错了东西或是伤到了筋骨,牟郎中也很快处理完了。
在医馆呆了几天,并没有遇到什么疑难杂症,实在觉得无聊,乐城又拉着槐香出门散心。
依旧是细雨绵绵,乐城好奇这余杭的雨怎么这么多,几乎每日都在下雨。漫步在茶园,从山脚到山顶,是一行行翠绿的茶树。清明前的新茶已经采摘过了,茶园里空无一人,只有乐城和槐香漫步其间。
饮一壶清泉,呼吸这山中弥漫着清新茶香的湿润空气,令人倍感舒爽。尽管衣衫有些潮湿,乐城和槐香还是乐在其中。
“姑姑,我们就在这里一直带下去吗?不过这样也好,母亲说的没错,余杭的景致的确美不胜收,我们慢慢逛,看遍余杭的山山水水。”乐城说道。
槐香看看乐城,说道:“如果你喜欢,就这么呆下去也不错。不过,我听说你那个舅母开始张罗着给你找婆家呢。”
乐城听了愣了一下,笑起来说道:“哦?这样吗?舅母可能不知道公主必须由圣上来指婚。不过她喜欢就随她去了,估计舅母会托人找那些达官贵人家公子,那些人可是知道规矩的,自然就会婉拒。”
“可是你总要嫁人的,所以最终还是要回长安吧。”槐香说道。
听姑姑这么说,乐城不免有些惆怅。是啊,总是要嫁人的,可是自己会嫁给什么样的人呢?遥远的长安,又勾起乐城的思念,那个出生和成长的地方,留下了多少美好的回忆。
乐城忽然想到初见薛夫人时,她对自己说的话:许多事情都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来实现,唯独此事不行,得两情相悦才成,乐城也的确亲身体验到了。那就听天由命吧,只是不知这世上那个和自己能回眸相视一笑的人到底在哪里?何时才能出现在自己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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