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月如勾。人们的喘息,缓缓化作几道白雾。
算来已经是将近十二月了。中原大地,终于到了真正的寒冬。
一袭锦衣白袍的罗成和一身金甲红装的宇文承都,却半倚半坐在麒麟关将兵厅的房顶的瓦片上。一人至东,一人至西。任凭北风将衣衫吹的烈烈做响,好似乘凉一般,似乎全然感受不到那呼啸而至的穷冬烈风带来的苦寒凉意。
二人只是这样坐着。没有一个人说话。夜深了的屋顶上,就好似没人一样。
坐了许久,已经是将近下半夜了,罗成突然开口问道:“宇文大哥,你,最近还好吗?”
宇文承都“唔”了一声,道:“很好。”然后向罗成的方向转头看了过去,问道:“你呢?”
“我也很好。”他问得轻易,罗成也答的客气。
“那……她呢?”宇文承都似乎有些不忍心说,了憋在嘴里许久的话,还是说了出来。
罗成心知肚明。只是点了点头,道:“她也很好。我们都很好。”不过,黑暗之中,宇文承都几乎看不见他的动作。
“唔”,宇文承都不知何时养成了这么一个语气词,然后缓缓说道:“那就好。”
接着,又是以前的那般寂静。
又过了一会儿,罗成突然又问道:“宇文大哥,你这次来,是真的要捉拿伍云昭吗?”
“你说呢?”宇文承都一声苦笑,“我想,我只是来收拾这个烂摊子的。”宇文承都不着痕迹的答道,至于收拾烂摊子,是要放还是要抓,又如何收拾,却是只字不提。
罗成点了点头,道:“只怕又要让你受委屈了。”
宇文承都接着苦笑了一声,叹道:“我是个烂好人,受委屈,是理所应当的。”又朝着罗成问道:“只是你的委屈。你不怕因为这事,污了你们黑燕骑所向无敌的名望吗?”
罗成一声冷笑:“黑燕骑只是用来杀塞外猪狗的刀,不是用来对付同胞的利器!对自己人束手束脚又如何,能阻挡突厥南下,便是最大的功劳。我不怕。”
宇文承都点了点头,道:“你比之前会忍耐了。”
罗成道:“我也是会长大的。你、表哥、父王,你们都是不断蜕变过来的。没有一个人生来就是成熟的,不是吗?”
宇文承都“唔”了一声,道:“说的不错。”随即将目光锁定在了自己正前的南方,似乎是喃喃自语般说道:“每个人都会成长,都会变强。只是不知,伍大哥,这么多年了,你变强了没有。”
罗成听了他这句话,突然说道:“宇文大哥,你说我和伍云昭,哪个更厉害?”
宇文承都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若是你与他切磋武艺,你打不过他。若是两军对垒,却需要另说。”说着,又悠悠的叹了口气,道:“所有人,无论如何长进,都摆脱不了心性。公然,你自小生活在塞北,与那突厥猪狗时常刀兵相见,自然养的出一腔铁血。可是伍云昭,虽武艺高超,但却比你少了一分狠劲,多了几分优柔寡断。战场上兵戎相见的话,只怕,胜负当真不好说。”
罗成“哦”了一声,道:“若是这样,到南阳郡时,我也不用跟他打了。他本就对我与父王有些不可言明的顾忌,打也打不出分晓来。”
宇文承都笑道:“你果真比以前成熟的多了。不过,这打不打的,到时候再说吧。”说着,落寞的看着南方的雄关,轻轻叹了口气,道:“这大隋,可能真的要变天了呢。”
罗成“嗯?”了一声,问道:“宇文大哥,你在说什么?”
宇文承都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只是感叹如今这天下形式罢了。嗨,忠而见疑,信而被谤,生灵涂炭,处处苛政。这大隋的天下,只怕……唉……”
罗成点了点头,道:“我前番自涿郡去齐郡的一路,已经看到路上盗贼四起。只怕这天下,真的太平不了几天了。”说着,往宇文承都那里看了一眼,问道:“宇文大哥,若是有一天天下都反了,皇帝的位子坐不稳了,你还会依旧义无反顾的保卫皇帝吗?”
宇文承都眉头皱了几皱,随即沉声道:“应该吧。皇上心地不坏,只是刚愎自用,过于猜忌了些。如果说,连我都弃他而去,那朝中,岂不只剩下那些奸侫之徒了吗?若是如此,天下的祸患,岂不是更大了?有我在,起码还能协调一下。”
罗成听他说的极是落寞,连忙将话题扯向一边,道:“宇文大哥,先不说这些没影子的事。还是先商量商量这南阳伍云昭如何办吧。”
宇文承都“嗯”了一声,沉思了良久,道:“我想,我们应该做一个局,一个能够把所有人都瞒过去的局。”
罗成眉头一紧,看着宇文承都,问道:“所有人?”
宇文承都“嗯”了一声,道:“除了你父王和侯君集兄弟之外的所有人。”然后仰头看着天,道:“京城里的特察吏比往常又多了许多。陛下对大臣们的猜忌显然是更重了。我虽然深得他的信任,但却依旧是不得不防。我甚至觉得,我那‘卫龙军’,都被他安插上了细作。既然我的卫龙军不能幸免,那你们黑燕骑,自然也是如此。所以,这件事,谁都不能知道。我们要做的,是将所有人都瞒过去。”
罗成点了点头,道:“这倒是难得很了。”
宇文承都笑道:“功夫不负有心人。放心吧,总会想到的。”
罗成点了点头,却不说话。
宇文承都突然说道:“麻叔谋这个人,还是要小心。他虽说对我们构不成什么威胁,但是,却也不能掉以轻心。”
罗成“嗯”了一声,道:“想来也是无妨,这几次的战事,已经将他打击的差不多了。对于我罗家黑燕骑,也信任的多了。想来也没什么了。”
宇文承都只是反复的念叨那一句“不可掉以轻心”。
罗成挺了挺腰杆,道:“走一步,看一步。步步为营,步步小心吧。”
十二月初三。南阳郡北口。
五万四千骑兵,以三万黑燕骑分为三个军团,作为中军。而两万四千卫龙军,则分成两个军团,化作了大军的左右两翼。玄黄、暗黑、玄黄,色彩过渡之间,已经静静的排成了架势,牢牢的把住了关口。
而罗艺、宇文承都,罗成、麻叔谋则是拍成两排,站在阵前,望向那被陡然加高了丈余的南阳郡郡城,以及成门外已经列好阵势的六千南阳骑兵。
当然,这六千人马与五万四千相比,只是九分之一,小的太甚了。
宇文承都特意看了罗艺一眼,然后说道:“元帅,那对面城外,青马铜甲之人,便是伍云昭了。”说的毫不客气。
罗艺点了点头,道:“我早年也见过伍云昭数次,倒还认识。不用宇文将军提醒。”回敬的更是不客气。
麻叔谋在后面暗暗嘀咕了一句:“什么将帅不合,兵家大忌。说的冠冕堂皇,做起来,还不是和我一样,与这老儿处处不对付?”
当然,他不知这一切都是二人特地做来给他看的。
宇文承都“嘿嘿”一声冷笑,道:“久闻元帅当年武艺绝伦,号称天下五大高手之一。倒是不知,这‘六十四式翻天枪’撞上了由柔转刚的疾风枪法,可还能当的起这‘天下第一枪’的威名么?”
罗艺只是淡淡一笑,道:“什么天下五大高手之一,什么天下第一枪。老夫早就看淡了。就算是老夫眷恋着当年的名号不放,但湘州城一战,这天下第一枪的名称,老夫也还能恬不知耻的戴的稳当吗?”
罗艺说着,看了宇文承都一眼,道:“那伍云昭乃是宇文将军成名一战的手下败将。怎么,今日却是不敢上前,二败于他吗。”
宇文承都摇了摇头,道:“正是因为如此。我怕我一上阵,他便吓得弃城而降了。而他一旦降了,这仗便不用打了。岂不是无聊的很?”
罗艺“哼”了一声,道:“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将军此话,只怕说的太狠了吧。若是不战而收服伍云昭,岂不是妙极?”
宇文承都“唉!”了一声,道:“元帅,你想,咱们可是来围剿的,围剿围剿,围而后剿。若是不杀,还算什么围剿?再说,他伍云昭的手下已经灭了咱们三万兄弟,若是不好好击杀他们一场,如何向那些死去的兄弟们解释?”
“所以,你就这般煽动老夫出马?”罗艺颇有玩味的看着宇文承都。表情装的几可谓浑然天成。
宇文承都淡淡的摇头道:“不敢当。一切都是元帅自家的意思。小将从不敢多言。”
“好!”罗艺拍拍手,然后从自己坐骑的得胜钩上取下一柄与罗成所用的“亮银钩镰枪”一般无二的兵刃,笑道:“我若是此刻再不出马一战,只怕你这小辈要说我人老不济了!今日便让你看看什么叫做猛虎余威!”
宇文承都“哈哈”一笑,道:“末将在这阵前,只待元帅大捷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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