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台春杨昭容绮罗》第147章 槥车相望

    挑事的人如果一旦有了刺头,别的就会蜂拥上来。底下议论声更大:“对,如果凤将军真的猜错的话,那咱们岂不是两头受气?到时候更加岌岌可危。”凤歌抿唇没有说话,朱钊有些担心地瞥了他一眼,见他眉目没什么情绪,这才微微放心。来之前大都护跟他说过,小郎君年轻气盛,又是在别人的地盘上难免有人不服气。有人不服,就有人挑事,他怕凤歌沉不住气同人起了争执,暗中叮嘱过朱钊,教他劝着点。朱钊这么一看,自家小郎君岂是沉不住气的人,他可沉得住了呢。
    底下吵吵嚷嚷了半天,凤歌也没有说话,那些人见没人搭腔,自己也觉得无趣,声音渐次低了下去。凤歌清了清嗓子:“各位吵完了吗?”底下诸人没有答话,凤歌道:“既然已经没有异议,那便开始行动吧。”方才挑事那人又吼道:“凤将军,将粮草全部送去东山岭真的没有问题吗?”凤歌反问:“将军还有更好的主意?不妨说来,本将听一听。”他望着凤歌支吾了半晌,没有想出法子,凤歌挥挥手:“去吧。”那人不依不饶:“可是,如果吐蕃大军现在都在西山岭怎么办?咱们岂不是坐以待毙。将军是中原人,可这里是我们回鹘的土地,守卫在这里的是咱们回鹘的士兵。凤将军若是不能确保有十成把握,轻率决定,损伤的是我回鹘的土地和籽子民。战火可烧不到大唐去。”
    凤歌戏谑地笑了笑。军备上的那位将军被他笑得莫名其妙:“将军这是什么意思?”凤歌道:“战场之上,就算集结天时地利人和,也未必有人敢说自己有十成打胜仗的把握。将军真是高看本将,还当本将是大罗神仙不成,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成王败寇皆由本将一人说了算?战场凶险,前途难测,都是在刀尖上跳舞,将军连成败二字都不懂,何以从军多年?”他又道:“那日苏将军离开之前,托我全权负责军中诸事,今日粮草之事,将军若是不从。我并非空手从大唐来的。”他眼中现出一丝狠厉,道:“座下诸位还有谁人不听调遣的?一并站出来,免得本将多行处理。”
    军备上的那人本以为凤歌是外来人,定然会迂回顺从,没想到他如此直截了当,丝毫不给颜面,情知他是个硬骨头,不会那么好啃,于是偃旗息鼓,也不再出声。凤歌将军令掷下去,道:“各行其事去。”众将士纷纷散去,刚才还吵吵嚷嚷的军帐顿时安静不少。外头还在下着暴雨,雨势极其大,滂沱迷蒙,形成高高的水雾,几丈远的地方就是迷迷茫茫,辨不清人脸。朱钊挪到凤歌面前,长吁一声道:“小郎君,刚才我以为你肯定要跟他们打一架呢。”凤歌睇了他一眼,道:“我又不是到这里来寻架打的,更何况我是个外来人,他们不信任也是有原因的。战事如果失败,咱们拍拍屁股就能回去,可他们失去的是家乡和亲人,和咱们是不一样的。大家站在不同的角度,担心的事情都是不同的,有所争执才正常,没有争执其中才有鬼。”朱钊嘿然一笑:“还是小将军懂得多。”
    凤歌问道:“外面的雨下这么大,恐怕东山岭外的那些吐蕃士兵也坚持不了多久。你注意一下,有任何消息就立即来报。”朱钊问道:“小郎君怎么知道吐蕃的士兵现在在东山岭,如果……”凤歌截住他的话头,说:“没有这种如果,因为他是加错,就连托娅二公主都说他为人阴险的加错。试想一个奸诈狡猾的人,怎么会因为在西山岭吃了败仗,就恨心雪耻?如果真是这样,就当不起托娅的评价了。”
    朱钊点点头,若有所思的模样。昨天下午那日苏听到孟甸那边出事,第一时间就回去,可见他对孟甸十分珍视。凤歌心道,一定要为他把哲里守好。
    一直到中午用膳,东山岭那边都没什么消息,反倒是同契芯的那场仗打得很顺利。果然不出凤歌所料,契芯在两个部落交界的地方并没有派很多士兵镇守,吐蕃的援军就是来帮忙镇守这边的。同罗出其不意,在雨夜发动进攻,他们几乎没有任何还手之力,一连撤退百余里。不费吹灰之力便赢了此战,凤歌心里这才微微放下一些。他最怕的就是自己猜错,契芯如果在这里派有重兵,那错的军队便极有可能还在西山岭,只能从西山岭攻打过来,两边夹击。可如今,既然确定契芯没有重兵,他便有了数,发号施令,午时末向东山岭的雪地发动箭雨攻击。
    这一回没人再磨磨唧唧,很快领命下去。午时末一到,东山岭上的士兵便架起强弩,这种弩是凤歌从中原带来的,一次可以射击十支箭矢,弓力强劲,可以射出百丈之远。伴随着战争的鼓点,士兵合作有度,一人控制强弩,两人负责添箭。一时间密密麻麻的箭矢就像是大雨一样朝东山岭外飞去,箭声萧萧,破空如千军万马,支往雪地里扎。普通的士兵不明白为什么要朝雪地射空箭,只机械地重复同样的动作。白茫茫的雪地,突然浸出一个个的红点,大红鲜艳的颜色在一片白雪茫茫中十分扎眼,哨兵见势不好,立即回了各部将军,雪地中有人埋伏。
    那群在凤歌营帐里受了气的各部将军都愣了愣,个个面面相觑,一同来到山坳处看。埋伏在雪地中吐蕃兵受到突袭,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也不再躲藏,反而是奋起进攻。回鹘这边早有准备,只等他们近前,将预备好的山石一一个劲地往下推,砸中不少吐蕃人。况且这些山石都极大,就算没有砸死,阻拦去路之后,也够他们受的。
    战况一度变得十分激烈。凤歌又派人到东山岭之下排兵布阵,东山岭虽然易守难攻,可吐蕃人现在是破釜沉舟,没有回路可走,只能拼命向前,孤勇之下,小小的东山岭恐怕难以抵挡,况且山石箭矢都是有限的,用完之后补给不是很方便。士兵若是留在东山岭和没有退路的人硬拼,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十分不合算。于是他又命人在沿途连夜布阵挖了一人深的战壕。回鹘士兵知道破阵之法,能够安然无恙从战壕退下,可是吐蕃兵不了解他的阵法,只能跌跌撞撞滚落战壕,到时候还不是手到擒来。
    就在箭矢和山石用完之后,凤歌大军便往回撤退。吐蕃士兵死伤惨重,况且他们在雪地里埋伏了好几天,为了隐蔽,都是用白雪埋在身上,又冷又冻,看他们让开了路,疯狂地涌了进来。
    “小郎君。”朱钊带着最新的战报走进凤歌的营里,道:“前线来报,吐蕃士兵已经进入了。”凤歌彻底没了昨日的不安,淡淡笑道:“余下的事情都安排好了吗?”朱钊点点头:“都安排好了,那些战壕刚刚用谷草熏烧过。”凤歌笑吟吟:“用谷草熏烧过的战壕,十分温暖,那些在雪地中潜伏了两三天的吐蕃士兵进去之后肯定会舍不得出来。”朱钊越来越佩服自家小郎君了:“这就是所谓的‘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凤歌道:“你先下去,随时盯紧情报,及时上报。”朱钊便又兴冲冲的往专门接收军报的营帐走了去,里面负责收取各方战报核勘的士兵一面喜庆洋洋地核勘战报,一面对朱钊说:“小朱将军,你看,都是捷报,咱们在两边都处于上风,凤将军真是神了,没想到那些吐蕃兵竟然真的都在东山岭外埋伏着。”朱钊听到这话受用得很,就跟夸他自己一样高兴,得意洋洋道:“凤将军自幼便才能超群,你们只看到他布兵如神,可不知道就算是带军打仗,他也神勇得很。”那几个兵听得无比艳羡。
    军报如同流水一样进了营帐,突然又有人进来,大声道:“报——”朱钊见他们忙得很,忙着收下,拆看一看,上头写的是吐蕃士兵果然已经进了他们的圈套,这会儿已经有不少人掉进战壕。负责核勘的士兵看过,不是伪造的。朱钊兴冲冲地带着军报又去找小郎君,他打开帘子,进去之后,发现凤歌正依靠在小榻上,双眼轻轻阖上,已经睡着了。他的手轻轻垂下,脸色也不怎么好,行军这么多天,吃不好也睡不好,他人都瘦了几分。朱钊心想,要是夫人和大都护知道,不知该有多心疼。他微微叹息了口气,扯来小毯子搭在他身上,心想再过一刻钟再叫醒他。
    空气中到处都是血腥的气味,凤歌以前闻到这种气味就觉得难受,将军不知道说了他多少次,一直也没有改下来。直到当年山南西道一役,那是他第一次正儿八经地上战场。那场战争他见识了战争的残酷,也第一次杀人。似乎就是从那时候开始,血腥的气息再也不怕了。
    空气中血腥味道越来越浓,就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渐渐倾下来,将他笼罩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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