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台春杨昭容绮罗》第132章 夜色无边

    那些香囊是在针工局的人到了淑蘅殿时现制的,就算日后有人挑毛病,也顺带着捎上宫里。绮罗不禁暗暗想到,若自己是杨昭容,是否想得到这绝妙的反击之法?她想了许久,答案都是否定的。接下来一段时间,都是风平浪静,没什么事情发生。王昭仪也再未对这一方下手,况且绮罗听说大明宫里鸢美人十分受宠,皇帝不仅将珠镜殿拨给她了,还日日宿在那里。绮罗不禁胡思乱想,没准儿皇帝是对珠镜殿情深义重呢。
    三月初,回鹘的同罗、乌古斯部落和契芯终于爆发大战。契芯部落有心要挑拨同罗和乌古斯的关系,掳走送亲队伍,闹得不能收场。凤歌及时拆穿了契芯的阴谋,却还是没有这场战争的发生。同罗的大公主还是被找到,他们和乌古斯商议将婚礼延期举行,顺便商议了一下要如何攻打契芯。翻年之后,乌古斯和同罗便不断在契芯的边境跃跃欲试,三月初一那天,契芯边防的一支军队突然对同罗营地发起进攻,抢了他们的粮草,烧了他们的营地。本来蓄势待发的战争一发不可收拾。
    同罗和乌古斯是被迫卷进战争,而契芯有异心,准备得十分充分,这场仗一开始,同罗和乌古斯便节节败退。回鹘大汗盛怒之下,前往中城借兵。凤歌方至中城那一日,乌古斯的使团也来了。将军先是迎接回鹘使团,一直忙到半夜才有空去看凤歌,凤歌在夫人的院子里,给她将长安绮罗的事情。听说她一切皆好,颍王回护于她,夫人又是感恩又是担忧:“绮罗那等性子的人,竟都有人算计她。颍王能帮她一时,可是以后……”说着又叹了口气。
    凤歌劝她道:“绮罗是个聪明人,她心思玲珑剔透,能想很多,眼光也长远,别人倒不一定算计得到她。”夫人又是一叹:“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父亲这些年从不结党营私,许多朝臣前来笼络,许以重金,许以重利,他愣是没有松开牙口。就怕那些人动不了你父亲,就对绮罗下手。”凤歌淡淡一笑:“既是如此,阿母更无须担心,他们要父亲扶持,必会好吃好喝伺候着绮罗。”实则他心里比谁都要着急,比谁都要担心。
    母子二人正说着话,外头侍女道:“小郎君,主子回来了,这会儿正在书房,叫你过去。”凤歌向夫人请安作揖后便行去书房。此时时间已不早,天空浮了几颗星子,月夜苍穹黑得透出隐约的靛蓝色。将军负手而立,正在踱步,凤歌进去,便跪去他膝边,道:“儿子凤歌给父亲请安。”百里将军沉着脸,面色阴冷得很,也不回凤歌的话,也不说话。目光落在他身上,冷哼一声:“你还知道我是你父亲!”凤歌心中大骇,膝行到他面前,不解道:“父亲何出此言?”
    “你回之前,我跟你说过什么?”百里将军道。凤歌垂头想了想,道:“父亲同我说了很多,不知是指的那一句。”将军怒得睚眦欲裂:“我让你呈给圣上的信你给了吗?”凤歌一想,那封信他已经托李炎送进宫,难道竟没有送到皇帝手上吗?他想起和李炎把酒言欢的样子,似乎不愿相信,坚定道:“给了,回去之后,至尊并未单独召见孩儿,孩儿没机会当面呈交圣上,时候拜托颍王殿下交的。”百里甫双手扶着梨花木的座椅扶手,忽然猛拍了桌案一把。凤歌又惊又愣,顿了良久才问道:“那封信里面究竟写的什么?”
    百里将军缓缓站起来,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像是将自己镇定下去,沉吟片刻,方道:“是许世德的性命。”凤歌抬眸看向他。将军用手指轻轻敲打着桌案,看穿了他的疑惑,道:“你以为真的是许世德通敌叛国吗?”凤歌彻底茫然,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百里将军看着跪地的凤歌,说:“先站起来。”凤歌扬起袍子,站了起来,追问:“父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父亲是在信中为许世德吗?”
    “此事一言难尽。”百里甫叹了口气,正在思索究竟要不要把这件事说出来。回头撞上凤歌求知的目光,又叹了口气:“也罢,这件事情你早晚都应该知道。”顿了顿,接上话:“这个主意是许世德想出来的。”凤歌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猛地破碎了,被碾压成齑粉,被风一吹,消散得无影无踪。将军将事情的始末说完,他才渐渐缓过神来,那破碎的东西是他的骄傲和骨气。
    许世德并不是那个通敌叛国的人。许世德虽然是由王守澄提拔起来的,可是他一向看不惯宦官专政,巧取豪夺的手段,私下和百里甫的关系一直很好。去年初,百里甫得知消息,西城有回鹘的细作。许世德毛遂自荐去西城查明真相。就在年底,他发现那个人是刘参军。就在他正准备将刘参军和古丽酒家一锅端了的时候,同罗的送亲使团被劫走,千落逃到西城。他害怕在这个时候对古丽酒家发难,会失去寻找千落下落的机会。于是一面按兵不动,一面暗中探查千落的下落。
    可是刘参军在西城日久,势力不是他能够抗衡的,他私底下将千落送去活埋。许世德不好出面,悄悄将她救了出来。当时他没有足够的实力能将千落平平安安的送去中城,与使团会和。这个当口又不能直接和刘参军发生冲突,否则如果他上报给王守澄,反而会多很多麻烦。唯一的办法是混在年底到中城述职的大军里回去。可是没想到,那群死士发现她没有死,一路追杀她。她又刚好遇到凤歌。许世德当时并不知道刘参军和回鹘的关系究竟有多深,害怕他们为了杀掉千落而不惜对凤歌下手。是以,许世德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劝说凤歌远离此案,可是他不听。
    再则,刘参军是李德裕的门生。凤歌若是查出刘参军是那个通敌叛国的细作,以他的性格,必定会上书皇帝。届时王守澄等人就有足够的理由去打压李德裕。去岁九月,郑注李训等人因为给皇帝治病,颇得皇帝宠爱,一路高升。他们和宦官的关系错综复杂,十分地深。在他们的打压之下,李德裕已经被贬去山南西道任节度使。当今的朝堂,全凭李德裕辛辛苦苦糊着,时局才不算太过糟糕。况且安北边境即将要发生战事,军需军备还得靠李德裕筹措。要是这个时候传出他的门生是细作的话,王守澄等人必将以此为打压李德裕的契机,届时造成的后果不堪想象。
    凤歌一腔热血要往这个案子里面钻,那几天许世德急得觉都睡不好,最终去信中城同将军商量,不若自己去担了这个骂名。总之万万不能让李德裕的名声受损,他是王守澄提拔起来的,就算连坐,遭殃的人还是王守澄。将军十分钦佩他的精神,也不至真的让他因为此事无辜往死,于是写了信让凤歌带回去给皇帝,信里写了这件事情的始末。皇帝若是看了,必定会想方设法留下许世德的性命。
    可是现在,那封信下落不明,许世德性命堪忧。
    凤歌茫茫然,只觉得脑子里炸开了一道惊雷,几乎连他的五脏六腑都炸得粉碎,他往身后跌坐了一下,还好手快扶住了小几。他晃动了小几,几上的一支梅花春瓶摇晃了几下,掉落在地上,碎成无数碎片。点点梅花还嵌在碎片上。将军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声沉重的叹息。
    凤歌眼前迷蒙起来,回问将军:“父亲,你现在能不能给皇上去一封信?让他救下许将军?”将军摇摇头:“你以为我写的信都能送到皇上手中吗?且不说这路途遥远,其中会有多少变数,就算是信件到了长安,也是要先送去中书省的。中书省现在由李宗闵等人把持,这信如果落进了他们手中,少不得要拿此事做文章,到时候不仅许将军这些日子的苦都白受了,李德裕也必然会受到牵连,就连咱们也少不了一个欺君之罪。”他着了急:“那怎么办?”将军道:“许将军定在秋后处斩,只能期盼这段时间安北能有个放心的人回长安,我再写封信去给皇上。”
    凤歌道:“父亲,我现在就回长安。”眼中那滴冰凉的东西终于滚了出来。将军呵斥道:“胡闹,你以为现在你想回去就能回去吗?边疆守将,若无传召私自回长安你可知道是什么罪?更何况你才回中城就又马不停蹄回长安,你要天下人如何想?如何说?”
    他只觉无力极了,似乎走进一个死胡同里,四面无路,可他若是找不到出路,许世德就要白白被害了性命。他这一生坦坦荡荡,从未做过什么坏事,此时得知有个人因为他蒙冤受屈甚至有失去生命的危险,他的心里就难受极了,好似有一只手翻来覆去在搅动他的五脏六腑。
    忘记是怎么走出将军书房的,凤歌抬头一看,漫天的黑无边无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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