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傍晚,有些风起。
安辰御一身休闲素衣坐在波光粼粼的湖畔,湖面醉红如霞,远远望去,是一片与世隔绝的清幽。垂钓在水中的鱼饵轻微摆动了两下,颤出一絮絮水纹,映着湖边男子轮廓极其深邃的脸,与眼角眉梢处净洁凝辉,浅浅透着光晕。近在咫尺的弧度宛如磐石,安静而致远,却依然美得那么纯粹。
听到背后窸窣的响声,他微微侧头,深邃的眸眯成两道狭长的缝,就这样看着同样俊逸非凡的男子脚步轻快地绕过面前墨绿色的浓荫,从夕阳中施施然地走过来。
大片大片的橘黄簇拥着米色棉质衬衣上一张略显妖魅的脸,尤其显得不太真实。
“这些休闲的日子你打算什么时候结束?”宋致远随手拍掉西装裤脚上的尘土,径自坐在了他身边的一张小矮凳上,翘起了腿。
安辰御脚旁放了个收放鱼获的塑料桶,他斜睨了眼,嘿嘿,看上去收获还不小,够晚上美美地吃一顿了。
宋致远的食指已经开始忍不住在蠢蠢欲动了。
“别对我的鱼儿动任何坏念头。”安辰御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冷冷地收回目光,光晕勾勒下微仰的侧面明显有了瘦削的痕迹,“如果想吃,就自己动手。我这儿恕不招待那些只蹭吃不干活的懒人。”
而事实上,宋致远不会平白无故地出现,每次来总要赖上一两天不走,湖边的这幢小屋几乎成了他度假的圣地。安辰御司空见惯,却不代表他会纵容。
宋致远蹶蹶嘴,俊脸随之涎了下来,“哎--,怎么说我对你们安家也算是鞠躬尽瘁吧,我可是把身家性命与终生幸福都给赔进去了,你就不能对我温柔一点点么?”
“你的‘幸福’早扎进红粉知己的堆里了,与安家一点关系都没有。”安辰御极不客气地戳穿他的话,“你要温柔也可以。不过,你该清楚我的风格,在得到之前,总要付出一些代价。”
宋致远怔住,不明所以地回望过去,镜片后的两道浓眉极好看地笼在一起,想了想,心头莫名抽搐了一下,随即做张做智地跳将起来:“御,你总不会是一直暗恋我,现在终于忍不住要表白吧?天啊,我也知道自己生得仪表不凡,但这不是我的错啊……我家三代,哦,不,是五代单传,我再怎么不孝,也不能喜欢男人……”
他兀自在说个不停,眉宇之间扬抑着得意的神采。安辰御却已经满头黑线。
“好了。”他倏然站起,单手挑起宋致远的下颌,唇角微勾,近距离地蛊惑着冷哼一声,“假若你要继续说下去,我有太多方法可以让你立即闭嘴,要不试试?”
宋致远飞扬的神色就这样定格在他的指间。
看不清糜糜的秋色,从湖的中央翦水般荡漾开来,反照在湖畔两个看似风流的男子身上,有那么一丝说不清的暧昧,如涌泉下清澈的泉眼缓缓地散发开去。宋致远跟在这个男人身边的时日不短也不长,却从来没有见过他原来也有如此妩媚的一面。他眨了眨眼,凝注着安辰御的嘴角含笑,可是这笑莫名地让他感到面目一阵冷气逼人。
宋致远马上做了一个噤言的动作。
随后撅撅嘴,很无辜的样子。
任他再如何轻敌,也不可能将这些警告置若惘闻。安辰御简直就是一只披着虎皮的狐狸,跟他作对,无疑“与虎谋皮”,绝对讨不到好果子吃。--为了还能看见明天初升的太阳,他绝不能冒险。
安辰御的唇角挽起了一抹堪称妖娆的哂笑,终于满意地点点头。
“进来吧。给你看样东西。”他勾勾手指,遂尔放下鱼杆迈开长腿率先转入屋内。
“哎,我有简沫的消息,难道你不想听么?”宋致远急忙从后面叫住他,看见他的身影顿了顿,随即涎着脸讨好般地凑上前,可是还没有走近,安辰御已经头也不回地再次迈开步子踏上白色的台阶。
“我没必要知道。”
他轻轻淡淡地扔下一句话,难得温柔的声音紧随着那道未逝的风旋即被揉碎在门的转角。
仿似那个人、那道忧伤的背影由始至终从来都不曾在他面前出现过。他如此决绝。
宋致远愣了愣神,一时间猜不透他这句话到底出自几分真心,或者只是敷衍。许久,终于无奈地长叹一声,继而翻起了白眼:是不是天底下所有矫情的男人都是这样可怕?
自从那一晚在江堤边与简沫道别后,他就没再见过她了。
她说:我会凭借着自己的能力出人头地而不是安家的力量,终有一天,我会站在与他相匹配的高度,一同接受着来自各方面的祝福,然后告诉全世界,我们的爱是平等的,我们枝蔓相连,却谁也不会依附谁。
对话的内容至今言犹在耳。照以往的常理,她大可以乘着这个安辰御受伤未愈的大好的机会留在他身边常侍左右。可是那一晚后,简沫忽然消失了。
安辰御三缄其言,在住院期间也不曾对简沫提及过半句。出院后,他每天洋洋洒洒地过着犹如闲云野鹤般的生活,丝毫不过问公司的事务,寡冷的姿态,俨如将自己全然置身于事外。
若不是亲眼目睹了安辰御与简沫的这一段,宋致远还真以为这两个本属两个世界的人从未交集过。
宋致远轻叹了声,跟着走进屋里,迎面蔓延而来一股浓郁的咖啡香味,夹杂着柳絮般的晚风擦过他的眸底,浓密的眼睫毛不自觉地颤了几下。
屋内的采光极好,夕阳西斜,云淡鸟倦,安辰御就那样闲闲地被笼罩在一片碎金般的余光残照里,自顾自地端上一杯咖啡,轻抿着双唇,眸光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手提电脑屏幕。
宋致远也倒了杯咖啡,有些陶醉地凑在鼻子下轻嗅,“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难道你没发现,最近出入安氏企业股市的资金有些反常吗?”安辰御并没有看他,手指缓缓地滑动着鼠标,“对方很聪明,暗中将资金分别从十几个户口进出,既不违反证监会的规定,又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购入安氏分散在市场上的股权。对方的手法非常隐密,别告诉我,你对这个事情至今毫不知晓。”
“有这事?”宋致远才嘬了口咖啡,忙不迭地放下杯,接过安辰御随手平推过来的手提电脑,瞅了几眼。
眉间的霾云越拢越密。
“你的意思是说,有人在秘密收购安氏的股权?”宋致远沉吟半晌,已经从最初的惊愕淡定下来,“我确实不知道。而且这些天我没有收到过金融部门递送上来的报告。假若真有异常,他们不可能没察觉出。难道是,有人暗中把报告给截住了?”
安辰御笑而不语。
眼神里没有任何责备,甚至温柔得快要渗出水来似的,却带着洞极强的穿透力,让人避无可避。他的态度几乎肯定了宋致远的猜测,但安辰御纯彻的目光里,分明还饱含着某种他不易洞悉的意味,让他无处可逃。
“我马上去查。”宋致远“嗖”的站起,刚要迈开步子往门口走,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转过身,从身上的衣兜里掏出一张粉色的请柬递到他面前,“其实我这次来,是送喜帖的。”
“喜帖?”安辰御伸手接过,并不急于打开。
粉色烫金的缎面从底部用工笔勾勒出一缕缕行云如流水般柔美的线条,半绽半掩的玫瑰花蕊盛放着千般娇艳,他弓起指腹缓缓摩梭掠过,上面的触感却无端透着他所陌生的薄凉。
宋致远看着他,进一步解释,“是筱雅。她要结婚了。”
婚礼就安排在一个月后,在本地一个高端酒店的空中花园举行。安辰御记得江筱雅曾经说过,她最向往的婚礼不是宾客簇拥的华美,不是与世隔绝的清寡,而是由心爱的人牵领着,一同走进由他为她建造的粉色堡垒。她是堡垒里唯一的公主。每当聊起这个话题的时候,江筱雅的眸里总闪耀着小儿女如水晶一样透澈的纯真。
一直以来,安辰御也像大哥哥般,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这份物欲横流以外难得的纯澈。
现在,她终于找到了那个托付终生的人。他该高兴的。
可是,在新郎一栏上,却赫然写着“柯洪南”三个字。
安辰御自然不会认为,除了那个夜夜流连于风月场所,黑白两道都沾手的人外,还有第二个“柯洪南”。在几个月前,他抽离安氏的资金狙击柯氏企业股价的事情才刚刚落幕,宋致远正在蓄势待命,只要时机成熟,就马上发动第二轮攻击。
却没想,柯洪南会一下子成了江筱雅的丈夫。身份转换来得太突然,若论关系,他们也算得上是至亲的亲戚了。
只是在业界里,柯洪南的风流韵事早已经被传开,这样的他,又怎会是个值得依靠的人。
安辰御记得,江筱雅在外国那几年除学习外一直深居简出,并不与人交往。与柯洪南的交集也仅仅限于那一次回归酒宴上,邀请柯洪南是正常的社交礼仪。
而今,距离那次酒宴不过两个多月,他们的关系居然发展到谈婚论嫁了。可是,若非相爱偏执至此的两个人,又怎么会在那么短的时间内甘愿用一纸婚书绑住彼此。
“筱雅让我转告你,请你务必参加她的婚礼。”宋致远站在门口回眼看着仍然有些失神的男人补充一句,“还有,关于你被刺的事,我让人从多方面渠道明察暗访,可是对方似乎很职业,在停车场翻查的录像里也根本找不到任何可以追寻的蛛丝马迹。”
“这件事不用再查下去了。我怀疑……是自己人做的。”安辰御抿了口咖啡不以为然地道。
“自己人做的?”宋致远有些不可置信地蹙紧了双眉凝注着眼前的男人,突然灵光一闪,“难道是……”
“不用再说。反正这件事到此为止。”安辰御挥挥手,截住了他的话,不欲再就这个话题继续讨论下去。
宋致远怔住,然后叹一声,安静地退出了屋外。安辰御的脸色由始至终都是寡淡的,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真是气死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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