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正是人倦怠之时,莫语如约潜入了皇宫。他依照晏殊言所画的地图,悄无声息地来到栖梧宫,推开窗,趁着夜色潜进了晏殊言的寝殿。
“你终于来了。”晏殊言知晓莫语今夜会来,便不曾歇息,一直坐着等他。听见他的动静,晏殊言出声说道。
“主子!”莫语借着夜明珠散发的光芒,见到坐在软榻上那抹熟悉的身影,有些激动地唤道。
“宫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晏家呢?他们可还安好?”晏殊言知晓莫语他会冒着这么大的危险潜进皇宫,定然是有要事,是以,她有些担忧地问道。
“主子,你的身份之事如今已传遍整个天下。临丰帝知晓此事后,震怒,决意要按欺君之罪与通敌叛国之罪处置晏家,如今,太子他已奉命前去捉拿晏家人等。属下此次前来,正是打算向主子告别,属下明日便动身回北临营救将军与少爷。”莫语道出来意。
闻言,晏殊言只觉得天旋地转,她终究,还是害了晏家!莫语见她神色凄然,便又开口说道:“主子,属下定会竭尽全力,救出将军与少爷——主子,属下还有一事禀告。前两日,属下在南韫京中见到那沐家小姐与东垣大皇子洛千城在一起,他们也知晓了此事。沐家小姐说,他二人此次前来南韫的目的便是见主子一面。那洛千城知晓属下要入宫见主子,特地让属下为他捎一句话给主子,若是主子有何需要,尽管开口,东垣定会助主子一臂之力。”
晏殊言闻言,眉头紧蹙,思忖了许久,她才出声问道:“你可知,我阿爹他们如今在哪儿?”
“回主子,据说将军与少爷等人已被关押至天牢,冬至那日……处斩。”
“如今才过霜降不久,距冬至尚且有两月,临丰帝将晏家人关押天牢,迟迟不曾处斩,大抵是要让我回去吧,”晏殊言闻言,蹙眉思索,好半晌才幽幽地说道,“如今,晏家不再有兵权在手,临丰帝又有何惧?不过是担忧我有朝一日会帮着南韫对付北临罢了。是以,临丰帝不过是想要以此举将我引回去,以除后患罢了。”
“主子既已知晓临丰帝的意图,便万万不能回去,否则便是遂了临丰帝的意。属下一人回去便是,”莫语坚定地说道,“即便属下粉身碎骨,亦会救出将军与少爷!”
晏殊言摇摇头,道:“你无须再劝,我已下定决心,我是必须回北临去的。若你决意要回去,届时便与我一路,我正打算离宫,或许还需要你的帮助——你出宫时,顺道替我带一封信,将它交与洛千城。女帝宅心仁厚,但我是绝不会让她插手此事,如此一来,那些不明真相的百姓们便会将晏家通敌叛国的罪名给坐实了。自然,南韫是更不能插手此事的,是以,我必须回北临去。”
“主子,属下一切听你的安排。”莫语听晏殊言这般说,便不再相劝,只坚定不移地说道。不管前方是龙潭虎穴还是刀山火海,他都要陪在她的身边。
晏殊言将自己的计划详细地说与莫语听,又写信一封,交与莫语。直至天亮以后,入宫送生鲜蔬菜的商队离开,莫语这才借着机会安然无恙地离开南韫皇宫。
……
“娘娘……”子珑面色有些难看地对晏殊言说道,“娘娘,不好了。今日早朝时,陛下与那些个大臣又闹了个不欢而散。如今,朝中的大臣们与京城的许多百姓皆跪在宫门外,要求陛下惩处娘娘,恢复皇后的后位。”
晏殊言闻言,有些无奈地笑笑,不管是北临,或是南韫,似乎都容不下自己。
“娘娘,拓跋大人求见。”守门的宫人前来大殿通传道。
晏殊言闻言,轻笑,这拓跋铮倒是比她预想的要来得晚些。她点点头,对那宫人道:“快些让他进来吧!”而后,她又偏头将子珑支开,道:“子珑,你便下去吧。”
子珑离开时,拓跋铮恰好进殿来,她见拓跋铮面色有些冷凝,一瞧便知是来者不善,便有些担忧地看着晏殊言,但见她风轻云淡,不甚在意,这才安心地离去。
“如今,宫外都快翻了天,你却还有这等闲心思在栖梧宫中喝茶。你究竟知不知晓,今日发生了什么事?”拓跋铮气势汹汹地走进殿内,语气不善地说道。
晏殊言抬眸看着拓跋铮,笑着说道:“自然是知晓的,如今形势危急,但我已想出了一个万全之策。只是,还需你助我一臂之力罢了。不知你是否愿意出手相助?”虽是询问的语气,但晏殊言却是一脸的志在必得。
果不其然,拓跋铮听她这番说辞,语气当即便低了下来,不再是气势汹汹,问道:“你所谓的万全之策,究竟是什么?”
“你先坐下,我详细地说与你听。”晏殊言为拓跋铮沏了一盏茶,招呼着他坐下,这才向他说起了自己的计划。
晏殊言的计划极为详细,良久,她才将自己的计划说完,听罢晏殊言的计划,拓跋铮有些犹豫着说道:“你这法子我不甚赞同。一来是这法子有些冒险,若是有所耽搁,你这性命,怕是难以保住,二来则是若你当真如此做,陛下他定然会因此而愧疚终生,如此一来,你非但不曾帮到他,反倒是害了他。”
“可是,如今还有比这更好的法子吗?”晏殊言看着拓跋铮,幽幽地说道,“如今北临已放出消息,晏家人已被临丰帝关押天牢,冬至那日便要处斩。你亦是已经猜出,临丰帝此举不过是想要将我引回北临罢了,若是我不曾回去,我的亲人们便真的会命丧黄泉。你说,若是阿之他得知此事,究竟是放任不管,还是会出手将晏家人解救出来?”
“陛下他对你情真意切,定然是不会舍得你难过。若是陛下他得知晏家遭遇的事,届时定然又会因此事生出事端。南韫与北临之间的战争才结束不久,若是因此事又生变故,引发朝臣与百姓不满,于陛下而言,实为不利。是以,我才会至今瞒着他此事。”拓跋铮闻言,凛声道。
“若你是我,在知悉亲人身处险境后,还能安然地装作什么事也不曾发生吗?若你是我,你会眼睁睁地看着阿之他为此事所困,被百姓与朝臣唾弃吗?”晏殊言有些喟然,“我相信,若你是我,你定会与我做出相同的抉择。”
拓跋铮闻言,见晏殊言面容真切,言语真挚,未有一丝虚伪的成分,他沉默半晌,最终开口说道:“我原先以为,你的心,是一块永远也不会焐热的顽石,如今,我觉得,石头坚硬,亦能有一颗真心。即便陛下他因此事而记恨我,我亦是无所谓了,陛下他历尽千辛万苦才得来的皇位,我一定要帮他好好守住!我帮你!”
晏殊言得到拓跋铮的承诺,脸上这才有了笑意,她真挚地说道:“阿之他果真不曾看错人!有你这等益友在他身边扶持,即便离开,我也放心了。”
拓跋铮闻言,陷入了回忆之中,好半晌,他才幽幽地说道:“我娘从前是府上大夫人身边的丫鬟,因模样清秀,被老爷看上,最终收为妾侍,生下了我,不久便因故去世了。因着我是庶出,身份低微,且容貌艳丽,甚于女子,我在家中成日里受尽欺凌与讥讽,险些活不下去。那次,府上有大喜之事,先帝抱恙在身,便让还是太子的陛下前来贺喜,以示对拓跋家的器重。当时,甯家还不曾有如今这狼子野心,先帝与先后之间的感情也还不曾破裂,陛下他甚是得宠。我在后院被府上的兄弟们欺辱时,便是陛下他出手救下了我,还将我的那些个兄弟们责罚了一番。当时,高贵如天神般的陛下向我伸出了手,拉着我站起身,对我说道,若是不想再被欺辱,便只能变得强大起来,令人敬畏。也正是因陛下的这一番话,我才苦练武功,为的就是要向拓跋府中的人报仇。后来,甯丞相渐渐生出叛乱之心,引得先帝猜疑之心渐重,最终听信后妃谗言,赐先后鸩毒,还将陛下送去北临做质子。临行前,先帝要从官宦的府上选出一名少年,随陛下前去北临。众人皆知晓此番前去,大抵是不曾再有命归来,是以,官员们纷纷推辞,无人前去。也正是如此,我才得以毛遂自荐,陪着陛下前去北临这龙潭虎穴,与他一同生活了这么多年。后来,先帝迫于甯家的压力,只得将陛下接回南韫,我也才得了机会归来。陛下在甯丞相的操纵下登基为帝,韬光养晦,一直以来,也是我陪着陛下,与陛下一同面对皇权之路上的风风雨雨。陛下他能登基为帝,最高兴的人,莫过于我。陛下也曾对我说,我拓跋铮是他此生最好的朋友,情同手足……”
晏殊言虽不知拓跋铮为何会忽然说起此事,但知晓他的身世后,亦有一丝心疼。她不曾想到,意气风发的拓跋铮竟也会有这般坎坷的身世。当年,她也听说过,拓跋府站错了新帝人选,韫彧之登基为帝之后,拓跋铮的父亲自尽,拓跋府上的其他人等,皆被流放至酷暑之地,永生不得离开。如今才知,竟会有这等曲折的缘故。
“可是,我却不是这般想的,”拓跋铮叹了一口气,下定决心,这才将自己久久隐藏在内心的秘密一一道出,“我想要永远陪在陛下的身边。我想,我对陛下的感情,不仅仅是朋友而已。当我明白自己对陛下的感情后,我想,自己也许是疯了,才会生出如此龌龊的心思,亵渎陛下。”拓跋铮说罢,便默默地垂下了头。
晏殊言闻言,愕然不已,她如何也没能料到,拓跋铮竟对韫彧之有着别样的心思。她对感情的事,向来也是迟缓的,是以,过了这么久,她最终才看清了自己的心。一时之间,她也不知晓如何安慰拓跋铮。她思索了许久,这才开口问道:“你讨厌我吗?恨我吗?”
拓跋铮闻言,有些局促地说道:“最开始的时候,我确实是讨厌你,但也不至于恨你。因为,陛下他为你牺牲了这么多,你却丝毫不领情,反倒让陛下难过。”
闻言,晏殊言笑了,如释重负地对拓跋铮说道:“你讨厌我的原因,是为阿之不平,并不是因为我占有了阿之的心。是以,我想,你对阿之的感情,并不是你所谓的‘爱’,不过是太看中他罢了。再者说,能永远陪在一个人身边,并不是只因为爱,更多的,是友情。这些年,为了帮助阿之,你一直守在他的身边,陪着他出生入死,帮他守着这来之不易的皇位,你的一切,都是在围着阿之转。是以,你才会生出错觉。你之所以会误解自己的心,大抵是因为你还不曾遇见自己钟意的女子罢了,待有朝一日,你明白了什么是爱后,你才会明白如今的你,对阿之究竟是什么感情。”
拓跋铮闻言,好半晌也不曾有所反应,良久,他才如释重负地吐了一口气,面容也明媚了些。他有些感激地看着晏殊言,道:“一直以来,我为此事而愧对阿之,也常常因此彻夜难眠。如今,你的这一番话仿若是醍醐灌顶,倒是将我给唤醒了……关于此事,你……”
“你放心罢,此事我定会保密。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三人知晓此事。”晏殊言了然地说道。
拓跋铮闻言,有些感激,又有些愧疚:“从前,我误解了你,实在是……”
晏殊言对此也不甚在意,笑着说道:“俗话说,不知者无罪,我又何必这般小肚鸡肠,计较这些——如今,宫中的守卫又严了许多,这些日子,我不方便行动。便请你替我将所需的东西准备好,此事万万不能再拖下去了。”
“好,我这便回府去准备。”拓跋铮应道,继而便站起身,迅速地走出栖梧宫。他的身影,从此少了一丝心事重重,潇洒如漠北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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