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第34章 鸟与弓

    睁开眼时，十三先是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然。
    “哥哥？”接着，不远处便立即传来了十七那稍显急切的声音。
    之后十三发现，此时自己浑身上下都充斥着一种脱力的感觉。
    勉强坐起来后，十三怔怔地四顾了一圈周围的环境，最终将视线停留在了铁栅栏外的十七身上问：“我……睡了多久。”
    他的声线中，带着几缕不自然的嘶哑。
    “……三天。”十七一手抓着漆黑的铁柱，小脸费力地往之间的空隙中钻着，似是想离哥哥再近一点。
    可两人之间，终究相隔着一座名为“自由”的高墙。
    “是吗。”十三听后点了点头。
    看样子，他似乎也不是很惊讶。
    毕竟这间小房间着实给了他一种非常安心的感觉。
    虽说，他也觉得有些讽刺。
    “对了，哥哥你要吃东西吗？”十七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又急声问道。
    十三摸了摸肚子，摇了摇头说：“不用了，我不饿。”
    他的胃袋里，正回荡着一阵时隐时现的灼痛。
    “……哦。”十七弯了弯眉毛，接着说，“狱长说……等你醒了，让我去通知他……”
    “嗯，去吧。”十三冲十七挤出了个笑容说，“我没事的。”
    十七听后再度欠了欠身，似是还想再说些什么。
    可想了半天，她却没有合适的办法将心中的问题组织成语言。只得撅了撅嘴，执行了十三的意愿。
    她总感觉，两人相隔这么远的话，有些事情是表达不清楚的。
    目送着十七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后，十三稍显疲累地叹了口气。他背靠着身后有些凉意的墙壁，尽量放松地坐在这简陋的卧榻上，半眯着眼注视着前方。
    即便前方仅有一丝微弱的烛光，十八根冰冷的铁牢，和铁牢外漆黑的墙壁。可他还是在某一瞬间觉得，这里的一切都显得是如此的惹人喜爱。
    茉家事件的后续，十三并没有什么了解。
    他只知道，终点的崖边，只停了一艘和货船的规模相差甚远的客船。而萱苍宇的身影，也不在船上。
    有的，只有起航没多久就带着十三和十七强行跳船的芷千诚。
    他一手夹着一个，如蜻蜓点水般踩着水将二人送回了陆地上。之后扔下了一句“梵狱召你们回去”，便不由分说地将二人送了回来。
    回到了这个地方后，十三还没来得及回应谁的召见，便两眼一黑，直勾勾地昏迷了过去。
    醒来时，自己就已经身处于这间牢狱之中了。
    现在想来，也许是因为回到梵狱之后，紧绷着的神经猛地一松懈，才导致自己昏迷了这么久吧？
    尽管他不想承认，可这里毕竟是十三从小长大的地方。
    换句话说，梵狱的这个地下基地，在他的概念里是最接近“家”的。
    既然回家了，身上的包袱自然也就放下了。
    和以往不同的是，这会儿的十三并未抵触梵狱为他带来的这份安然。
    就算是将它带着的这些“是非正邪”一类的属性都考虑进去，它依然是十三的家。而有些感觉——有些自己，也只能在家里存在。
    十三无处发泄，也无处倾诉。所以他只能在这个阴暗的角落里，借着心中的安然自行调解。
    他感觉很累，实在是不想再继续思考什么了。
    只是将脸颊贴在双膝之上，紧抱着双腿闭上了眼，蚕食着心中的这片宁静。
    可他也明白，宁静对自己来说，是种奢侈品。
    于是当他听到了那阵在一片漆黑之中传来的脚步声后，十三还是强迫着自己睁开了眼。
    铁牢之外，只站着狱长一个人。
    “身体如何？”那声低沉的冰冷随即传入了十三的耳中。
    “……没什么问题。”十三低声答道。
    “知道这个房间是什么吗？”狱长又问。
    “……牢房。”
    “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吗？”
    十三摇了摇头。
    “你这次，在外面闹出了不少事情。”狱长的声音依旧平淡而冰冷。
    隔着层面具，十三并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表情。
    “是因为命令不够明确吗？”狱长问，“还是你觉得任务太简单了，不需要占用你的全部时间？”
    十三没接话。
    “你，为什么会和冥寒宫扯上关系？”见十三沉默不语，狱长便挑明了说道。
    “给我们的任务……不是需要接近冥寒宫的人吗？”十三问。
    “你好像没听太明白。”狱长冷声道，“我是说，你为什么会在没有命令的前提下，对外宣称自己是冥寒宫的人。”
    “因为……”十三低下了头，“当时我们的情况比较危险，如果不这样说，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嗯。”狱长点点头，“也就是说，这只是‘你的判断’，对吗？”
    “……是。”
    “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判断？”狱长后退了一步问道，“是觉得梵狱保护不好你们？”
    十三一时语塞。
    见他这副模样，狱长转口问道：“你是不是一直觉得，梵狱会做出什么对你有害的事情？”
    实际上，十三确实就是这么想的。
    可他没办法真的这么回答。
    “就算真的是这样，你又是以什么为基准比较的？”狱长接着道，“从你有自我意识开始，就一直都在梵狱里生活。究竟是什么让你觉得，这种生活是‘危险’的，是‘不正常’的？”
    当然是因为那些连“记忆”都称不上的知识了。
    但这更不能回答。
    狱长又等了十三一会儿，才缓缓道：“……看来这些问题，你都不太想回答。”
    不得不说，以十三的水平，还做不到将心绪完全藏在心中。而以狱长的水平，十三的这份沉默，和默认也没什么区别。“你不想回答，也没关系。”狱长又道，“只需要从你的认知中，找出一个梵狱还愿意继续养着你的理由就可以了。”
    十三听后一愣，接着猛地抬起了头。
    “哦？你好像听得懂这句话的意思。”狱长淡淡地说道，“没错，我的意思就是说，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十三张了张嘴，试图说些什么，却发现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既然以你的人格成熟度来说，足够理解这些事情之间的联系，”狱长接着道，“那么想个合适的办法求饶，应该也不算是什么难事吧？”
    “我……”十三极力找回了以往的冷静，拼命地运转起了他那刚睡醒还不太灵光的大脑。
    可惜的是，踌躇了半天，他脑中还是只有一片纯白。
    所幸，十三倒也没能把这份对他来说致命的沉默拖延多久。
    只闻得狱长轻笑了一声，随即道：“我虽然不推荐利用恐惧来支配你们这帮孩子，可是你要明白，什么都不怕的人，根本就控制不住。不过既然你和其他人比起来……有些不同。我觉得，还是换一种方式和你交流比较好。”
    说着，他取下了戴在脸上的面具。
    他的脸上，带着一抹似笑非笑的戏谑。
    “我的问题问完了，接下来该你问了。”然后，他收起了冰冷的语调问道，“你想知道什么，说吧。”
    老实说，十三在听到后，首先考虑的是这个问题中有可能存在的陷阱。
    但仔细想想，不管自己此时害不害怕，自己的性命都没法掌握在自己手中。
    那么至少，要表现出“值得被狱长特殊对待”的价值才行。
    念及此处，十三便组织了下语言，顺着狱长的意思问道：“梵狱……的目的是什么……”
    “这个问题……你应该留在最后再问。”狱长答道。
    “那……”十三转动了下眼珠，“梵狱的势力……有多大？”
    “嗯？”狱长寻味地吸了口气问道，“你这么问，是想弄清楚，有没有办法脱离这里，寻求其他势力的庇护吗？”
    十三没回答。
    “好吧。”狱长笑了笑，“比较简单的说法是——梵狱的势力，刚好比你想象的大一点点。”
    不论虚实，十三倒是从这个回答中听出了另一个答案：“要是逃跑，梵狱是不会放过自己的。”
    想明白了这点，十三便放弃了挣扎。
    他很清楚，凭自己目前的能力，根本不可能逃离梵狱的追杀。
    那么问题就又变回了之前的那一个：如何让自己在这个组织中活得更久。
    从这个问题入手的话，十三首先要弄清楚梵狱能做什么，以及想做什么。
    于是他整理了一下思绪，换了个方法问道：“冥寒宫和梵狱，有多大关系？”
    “没多大关系。”狱长答道，“冥寒宫中，也仅有几人是我们的共事者而已。”
    “那……为什么？”
    十三的意思是，如果梵狱真的有那么大的势力，为什么还要忌惮着被人知晓组织存在这件事。
    “这和梵狱的存在理念相悖。”意会了十三的意思后，狱长解释道，“我们只需要留在幕后，至于打打杀杀的事，交给那些有名有号的门派就行了。”
    “就是说……其他门派里，也有梵狱的人？”十三道。
    “并不是必须要渗透进去，才能让他们为梵狱所用。”狱长笑道，“不过，事实也确实和你想的差不多。”
    “那如果，有人泄露了梵狱的情报……”
    “情报的准确性，并非一张嘴就能够驾驭住的。”狱长道，“首先，泄密者要考虑的，是如何让更多的人相信自己。其次，才需要考虑如何应对不久之后的‘意外身亡’。”
    “可这样的话，总会留下线索。”十三试探着说道。
    “不出十年，梵狱便能达成目的。届时，梵狱也早已变成了空气，再无其实。”
    十三听了神色一怔，嘴中喃喃道：“我们不死的话……”
    “——这个你没必要担心。事成之后，你们就自由了。哪怕是整理出所有确切情报将梵狱的存在泄漏出去，也没关系。没人会在那时再去威胁你的生命。”狱长打断了十三的揣测道。
    “……为什么？”
    “因为，他不在乎。”狱长抬起一只手，指了指头顶的漆黑。
    “他……是谁？”十三问道。
    狱长却只是笑笑，没作回答。
    而将他的这份笑容看在眼里的十三，突然感觉到了一阵头痛。
    间隙之中，十三莫名回想起了那位在梦中见过的，被称作“小黑”的人。
    这份痛觉不算太激烈，可每当十三想深入思考一下时，它总会猛地跳出来，击碎十三好不容易构筑出来的思维链。
    “咕……”咬紧了牙关后，十三问道，“这些天……海市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是两群无名之辈间的斗争而已。”狱长淡淡道。
    “那为什么梵狱要插手这群无名之辈间的事情？”十三追问道，“还有萱苍宇，他究竟是什么人？”
    “哦？”闻言，狱长露出稍显惊讶的神情，“看来你不仅是人格比较成熟，还挺聪明的啊。”
    十三双手紧紧地抓住了头发，试图遏制住那股阻碍着他思考的痛楚。
    “你可以自己想一想，为什么司徒文训会来到这种地方为将心阁纳新。”狱长道。
    “……因为，他收到了梵狱的指示……”
    “那梵狱为什么会下这种指示。”狱长又道。
    “……因为，梵狱想送某个人去将心阁……”
    “结合目前的结果来看，这个人是谁。”听了十三的回答，狱长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言论一般，忍俊不禁道。
    “……萱苍宇。”“不错。”狱长点了点头道，“那么关于梵狱将十一和十二安插至萱家和茉家的事，你是怎么认为的呢？”
    “他们……一个是为了监视萱苍宇的生活。另一个……”说着，十三不禁想起了茉止逸的脸庞，“是为了……测试萱苍宇的实力。”
    “呵~你果然很优秀。”狱长赞赏道，“这么优秀的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吗？”
    “为什么，茉家会被灭门……”十三喃喃说道。
    “你不是已经知道答案了吗？”狱长答道，“因为萱苍宇姓萱，而不是姓茉。严格来说，这也只是一起意外而已。”
    “……意外？”
    “换个角度想一想，茉家想借刀杀人除掉萱苍宇，也在情理之中。只不过，他们可能没有预料到，顶着茉家名号的十二，也已经被萱家视为了眼中钉。”狱长解释道，“至于身为墙头草的莲家，以及身为无冕领袖的萧家，仅是分析了事态，最终站了个队而已。”
    “所以……梵狱就抛弃了茉……抛弃了十二？”
    “这只是个意外。”狱长收起了笑容，严肃道，“黑鸦之所以敢以韵石为报酬做出此番行动，是因为司徒文训事先和他们沟通过。只不过，这个沟通做得不太好，再加上……十二自己也有些问题。最终，让这帮愚蠢的乌鸦也识起了时务。”
    听解释，好像这件事的真相真的只是个不值一提的小失误而已。
    可这个“小失误”，带来的却是鲜血淋淋的结果。
    “至于，你和冥寒宫的少宫主做的那些事情，其实都是没意义的。”见十三陷入了呆滞之中，狱长便连同接下来的事情一同解释道，“这里四面沿海，他们往哪里逃，都会遇上黑鸦。茉家人就算再怎么蠢，这点事他们还是明白的。”
    “……那为什么梵狱还要通知萱苍宇？”回过神来的十三问道。
    “这个……主要是将计就计，试探一下萱苍宇。”狱长轻笑道，“他这个人，必须保持纯粹的善良才行。”
    “……善……良？”
    “即便我们几乎全方位地监视着萱苍宇，他身上还是有很多的未知。”狱长说道，“不过，就结果来说倒也无伤大雅。萱苍宇一直保持着这种和常人相差甚远的超脱心性，以及几近纯粹的善良品质。”
    “就……就因为……这样？”
    瞥见十三脸上的惊愕后，狱长皱了皱眉，换回了冰冷的语气道：“这是大势所趋，梵狱也无意插手。我们的损失仅有十二一人，茉家的那帮人，与你无关。”
    “无……关……”十三闻言，喃喃地念叨着这个词。
    随后，姜玄众人的面庞便一一浮现在了十三的眼前。
    记忆这种东西，总是非常的调皮。它们虽然时常无视己身的命令，却会在特定的时刻为自己勾勒出仿佛身临其境的真实画面。
    因此，它们一直是最擅长影响人类情绪的东西。
    没有之一。
    越是沉默，越是僻静，它们运作得就越是汹涌，越是一发不可收拾。
    就好像，自己真的认为，死去的这些人有多么的重要一般。
    “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狱长抬起了拿着面具的那只手，问。
    “……席月茗，她怎么样。”
    “那天，茉家软禁了她，想让她成为茉家最后的挡箭牌。”狱长淡淡道，“至于结果如何……她可是冥寒宫的少宫主。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去动她。”
    说着，狱长缓缓地戴上了面具。
    “关于你第一个问题，也就是‘梵狱的目的是什么’……你想明白了吗？”然后，他冷声问道。
    “……想明白了。”
    闻言，狱长从怀里掏出了一串钥匙，扔进了牢狱之中。
    “出来吧。去吃点东西。”说完，他便转身踏入了黑暗。
    十三望着地上的那串钥匙，怔怔地发起了呆。
    他的脑中划过了很多种类的念头，而最终，却是如数撞在了一面高墙之上。
    自己实在是太弱了，没资格去过问这些事。
    弱者的情感，只能带来惆怅。
    想到这，十三猛地从床上跳了下来，紧紧地抓住了地上的那串钥匙。
    既然死去的人——或者说，这个世界，与弱者无关。那么，变强就可以了。
    只要强到了一个境界，自己的意愿，就会是整个世界的意愿。
    到那时，说不定自己不仅可以找回原本的名字，还能找到那条“回家”的路。
    “回家……”轻声念叨着这个词的同时，十三忽然觉得，脱力的四肢正被一股力量源源不绝地填充着。
    虽然，十三至今都回想不起他的“家”是个什么样子的。
    但是，信念的诱因，并不重要。
    信念本身才重要。
    只听“咔嚓”一声，十三打开了那扇紧闭着的门。
    ——他已经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去哪儿了。
    所以竖日铃声还未响，十三便早早地醒了过来。
    不知是出于什么缘故，十七好像非常的担心自己。尽管她什么都没问，却还是一直紧紧地抱着十三，连睡着了以后都没撒手。
    醒过来的十三稍微调整了一下有些僵硬的睡姿，结果一不小心，把十七给吵醒了。
    两人随即相顾对视了起来，谁也没开口说话。
    因为刚睡醒，十七的眼神中有些迷离。但更多的，是藏在那双灰色眸子深处的担忧。
    直到门外传来了幽幽的铃声，十三这才轻轻地拍了拍十七的后背，将她唤了起来。
    洗漱了一番后，两人便一同出了门。
    门外，依旧是那条昏暗的过道。
    挨个从一个个房间里走出来的，也依旧是这群双目无神的孩子们。
    之后的训练事宜，千篇一律，这里不再赘述。
    只不过，对于十三来说，面对梵狱里这种如法炮制的日常，他却不再像之前那样感慨个不停了。毕竟外面的世界，也不比这里好到哪里去。
    换回狱鬼们应有的呆滞态度，机械地完成了上午的课程时，十三被西先生告知了狱长的召见。而且点名，要把十七一起带过去。
    十三应了一声，便牵着十七一起往狱长的房间走了过去。
    行至门前，十三上前敲了敲门，接着这扇门又自行打开了一条缝。
    推门进去后，他又在那个常年不变的位置上看到了狱长。
    十三没有松开十七的手，和她一同走进了狱长的房间。
    “药材不够了。”狱长没抬头，似是在审批什么文件，“定金在这。”
    说着，他用笔尖指了指桌边的一个小布囊。
    “是。”十三走到了桌旁，应声道。
    “带十七一起去。”狱长翻了一页眼前的资料道。
    “……是。”
    听了十三的答复，狱长便朝两人摆了摆手。
    由于两人也无需做什么准备，出了狱长办公室，就直接离开了梵狱。
    掀开石板时，十三立即被阳光刺激得眯起了眼。抬头瞄了瞄它，发现它今天异常的凶猛，如同雨后新生了一般，独自霸占着万里青空。
    而它所照耀着的这些街道，尽管光景没怎么变，人们脸上的表情却大多都忧心忡忡的。
    他们像是知道了一件不能谈论的事情那样，每每欲言又止，无一例外，都会被突然浮现在脸上的惊恐打断。
    十三也无意逛街，牵着十七的手快步辗转于诸家药店之中。
    他只想赶紧完成了任务，然后早点离开这个地方。
    好在十七也没被周遭的食物香味吸引了注意力，一直乖乖地贴在十三身旁。没一会儿，十三手头的工作就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
    只需要再去最后一家预定下克罗花，即可完成任务。
    然而，任何冠以“最后”这一次序的事件，总是能在尚未接触之时，就让人感觉到它的特殊性。
    隔着老远，十三便在那家药店的石沿上看到了一个衣衫褴褛乱发披肩的人。和普通的乞丐不同的是，那人的衣服尽管沾上了不少泥泞，却隐约还能看出它曾是一件价值不菲的绸缎。
    这个色泽和花纹，十三非常的熟悉。
    皱了皱眉后，他不禁快步靠了上去。
    这人此时正倚着药店的门槛昏睡着，面色发黄，灰头土脸。整个身体正不时向外散发着一缕刺鼻的腥味。
    看清他的模样后，十三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茉……”良久，十三才从那股恍惚中回过神来。
    不过，刚念出了一个音节，他就赶忙捂住了嘴。
    那少年睡得很不安，眉头时不时地皱着，缀着几许阴霾。
    十三四顾了一圈周围的行人，生怕这少年被过往行人看到。
    “客官？”蓦的，药店中传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
    十三一个激灵，回过头一看，却是药店的莯掌柜。
    顺着十三的视线，莯掌柜也走到了门前，低头看了看睡在门槛旁的少年。
    “这小伙子来了好几天了，受了不轻的伤，能撑到现在，也挺不容易的。”说着，莯掌柜轻叹了一声。
    “他……”十三舔了舔嘴唇问，“……有的救吗？”
    “恐怕不行，”莯掌柜说道，“他受得是内伤，导致大量经脉闭塞。过不了多久，气血的周游速度便会跟不上身体需求。只怪老夫……唉……救不得他。”
    “……是吗。”十三喃喃道。
    莯掌柜轻叹着摇了摇头，看向了十三问：“客官这次来，是要订药吗？”
    “……嗯。”十三生硬地掏出了怀中的小布囊，取出了一锭金属块递给了莯掌柜道，“克罗花，五十株。”
    “一周？”莯掌柜询问了下取货时间。
    十三点了点头。
    “别的还有需要吗？”莯掌柜接过十三手中的金属块问。
    闻言，十三下意识地低头再次看向了那位少年。
    他睡得依旧很不安，可十三却没能狠下心来叫醒他。
    “……没有了。”十三别开了视线，抓紧了手中的温暖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