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第33章

    一连过了好几十秒，在场的大多数人都还没从呆滞中回过神来。他们这会儿一个二个都像是生物循环系统运作不良了一般，差点连呼吸的方法都忘记了。只是怔怔地看着十三，一动不动。
    瞄见他们脸上这副不知所措的模样后，十三的小脑瓜不得已又再次运作了起来。
    “姜大哥。”估摸着留给他们整理思绪的时间也够多了，十三便从袖口里掏出了那张粗制地图问道，“你知道这个地方在哪吗？”
    姜玄闻言一愣，接着怔怔地低下头，看了看十三指着的方位说：“这里……是内府的东厨。”
    “那从这里，可以直接下海吗？”十三接着问道。
    “下海？”姜玄舔了舔嘴唇，似是反应迟钝一般道，“……不行。”
    “为什么？”十三皱了皱眉，“有什么阻碍吗？”
    “有围墙。”姜玄摇了摇有些恍惚的脑袋，整理了下思绪答道，“内府不比外府，只有几扇能出去的门而已。”
    说完，他投给十三一个奇怪的眼神。
    “哦，是这样的。”十三放缓了语速说，“我们这次回来，也是席小姐的主意。她派人去联络了一艘货船，决定停在这个位置接应我们。”
    十三之所以会选择这个位置，最关键的原因就是因为，这里是茉家的最内侧，不管从哪个方向侵入茉家的领域，抵达这个位置所需要花费的时间都是最长的。
    “真……真的吗！？”姜玄闻言身形一震，赶忙追问道。
    “嗯。”十三点了点头。
    “既然这样……”姜玄很快便被十三带来的这则信息感染了情绪，凝重道，“是否需要我们上报家主……管事和长老？”
    “席小姐已经先一步去办这件事了。”十三说，“这么大规模的人数从正门出去，可能会引起萱莲两家眼线的注意，所以……席小姐说，我们最好利用起茉家沿海的地利，直接从家中上船。”
    考虑到萱苍宇是个姓萱的人，如果告诉茉家人事实，可能会乱上加乱的因素。在众人都无异议的情况下，他们这支“救援队”最终是挂着席月茗的名义出征的。
    事实证明，席月茗这个人就是有这么大的“魔力”。
    “这个……”冷静下来后，姜玄思忖着道，“如果上面允许的话，我们倒是可以直接破墙出去。”
    “那我们这就开始吧，”十三说，“估计……也没剩下多少时间了。”
    姜玄听了，稍微愣了一会儿。
    接着，他深吸了口气道：“兄弟们，先去找点家伙。”
    从语气上来说，他这句话是尽量拿捏着平淡的。众人听后，怔怔地各自交换了个视线，点头应声后便挨个离开了房间。
    不多时，守在门外望风的茉风一头雾水地窜进了门。
    “……玄哥？”茉风看着姜玄，有些不知所措地问道，“发……发生了什么？”
    他这会儿虽然还有些迷糊，但还是敏感地察觉到了众人表情上的诡异事态。
    姜玄虽露出了有些不忍的表情，不过犹豫了一会儿后，还是将实情告诉了他。
    茉风听后，傻愣了半晌。从震惊中合拢了嘴后，才喃喃念道：“怎……怎么可能……家主他……那么厉害……怎么会……”
    将他这副模样映在眼中的姜玄咬了咬牙，道：“先别问了，回去收拾一下东西。”
    茉风闻言一个激灵，从发怔中回过神来后，又将视线投向了姜玄的面庞上。
    随后，仅花了一秒钟，他就彻底醒了酒。
    不仅如此，还顺道将心中的慌乱一同拽了出来。
    “呃……嗯。”应了一声后，茉风便转过了身。
    由慌乱所致，他出门时还险些被门槛所绊倒。
    待房间里就只剩下三人后，姜玄突然猛地松了口气。
    实际上如果不是姜玄，就算这些人会相信十三的话，也不一定能立即被组织起来设法逃生。
    调整几次呼吸后，姜玄这才后知后觉地望向了十三，低声念道：“你们……到底是……”
    这句疑问的响度很小，且发音含糊，十三并没有听清。
    “……姜大哥？”
    “没，”姜玄摇了摇头，挤出了个微笑道，“没什么。”
    “那我们还是……抓紧时间吧。”十三面色凝重地建议道。
    “你……席小姐，已经收到消息了吗？”姜玄问。
    “嗯……”十三点点头，“应该……就在今晚吧？”
    “今晚……”姜玄闻言又皱起了眉，思忖了一阵后，他舒了口气道，“我明白了。”
    说完，便向门外走了过去。
    这会儿，门外正站着几个手中拿着巨锤的人。
    他们似是有些恍惚，紧紧地握着手中的家伙，片刻都不敢放松。见到姜玄出来后，这才回过神来拥了上去。
    出门之后，姜玄便收起了眉宇间的担忧之色。他静静地立在原地，等候着人员的集结。
    鉴于茉家的大型建筑工程其实并不多，这群人最终也只找出了六把巨锤。姜玄不着痕迹地清点了一下人数后，便开口道：“茉远、茉冬、茉齐、茉石，你们四人带上锤子先去内府东厨凿墙。”
    他点出来的四个，在茉家都是孑然一身，并无其他牵连。
    其余的，都是连根都扎在茉家的人。
    四人得令之后，即刻和其他人交接了一下手中的工具，冲姜玄点了点头便快步跑了出去。
    “剩下来的人，我们分头行动。各自先去接应自己的家人，让他们尽快赶往内府东厨，之后尽可能地帮助其他人疏散。”姜玄抬起头，看了看天空道，“时间紧迫，收拾东西时尽量从简，争取在天黑之前，将外府的所有人都遣往内府东厨。”
    天间灰云密布，众人的表情也好不到哪去。不过，在姜玄的命令分配下来后，他们还是贯彻了高效的执行力，即刻四散了开来。
    目送着周遭这些逐渐远去的身影，姜玄扭头看向了十三道：“我们也走吧。”
    “嗯。”十三点点头，抓紧了十七的小手跟在了姜玄的身后。
    按照萱苍宇的估计，整个茉家上上下下加起来大概有一千人左右。而茉家真正的“贵族”，还不占这些人数的十分之一。所以单就仆人来说，可能就已经不少于这个数量了。
    那么，一千人是个什么概念呢？
    就是儿子叫上了爹，爹要去通知好友张三，张三还要顺道带上李四，而李四家里，还有个对此毫不知情的媳妇，以及远在内府做侍应的妹妹。
    茉家在海市该有几百年的历史了，遗留下来的问题不单单只有仆人们对家主的无条件信任，还有他们闲来无事时规划出来的小派系。
    实际上放在平时，这点小事儿倒也不是什么问题。无外乎是这两人喜欢喝茶，那两人喜欢下棋，放着不管的话，他们最多也就是时常跟说话投机的人聚一聚，对别人的话则爱理不理，影响不了茉家上下的运作。
    可现在，姜玄麾下的这群人正奔走相告的，是一件对茉家来说足以灭门的大事。
    所以没过多久，这个“疏散计划”就变成了人与人之间的信任问题。
    正所谓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眼下茉家的直系成员都不见踪影，在群龙无首的状况下，人们为了消减心中的慌乱，总会推选出一位领导者，让他指引大家的行动。
    放在以往，茉家几乎各个节点都会有卫兵驻守着。偏偏今天，这些卫兵全都集中在了茉府大门之前，列着密不透风的阵势，虎视眈眈的注视着那紧锁着的大门。
    但……有句话叫不见棺材不掉泪。主张“今天和以往没什么不同的”日常派为了证明自己的观点，还特意派人去询问了一下在门前列阵的卫兵们。
    然而，那个肩负重任的倒霉鬼不仅没能问出个所以然，还险些被揍了一顿。
    当事情处于不可证明也不可证伪的状态时，局中人总会习惯性的站队，这大概也是身为群居性动物的本能。
    逃生派苦口婆心，极力劝阻着日常派说有备无患，人命最大。提前做好准备的话，不至于在万一的情况下陷入绝对的被动状态。
    日常派却不以为然，虽说大家大多身份相近，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嗤之以鼻。但在话语之间始终带着些许嘲弄，甚至还对姜玄这个外姓之人有了些成见。
    讽刺的是，这些极力否定家主出事的日常派，心中也是有些担忧的。
    而那个被人们强行推选出来，处于风口浪尖的“领导人”，心中的疑虑更是不言而喻。
    正因为他算是知情达理，才被日常派的人们如此信赖。但仔细想想，误传家主亡故，并在上面没有提及的时候提前执行逃亡计划——夸张点说，就是阵前逃兵，欺君叛国之罪。
    这种玩笑能是随便开的吗？
    无奈的是，不管是茉家的长老，还是茉家的“贵族”们，此时都像是闭关了一般，绝无接见这些人上访的意思。
    内府重地之外守着一队带着刀的精锐，不由分说地挡住了这群想借着人数优势冲进去的人们。
    刀光一露，人心就凉了一半。
    到头来，他们也只能拥在一团打打口水仗，谁都没法轻易的说服对方。
    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十三，此时脑中正考虑着两个问题。
    第一个是，他是否还有必要以身犯险继续留在这里。
    第二个，则是纳闷着席月茗这么长的时间究竟去干嘛了。
    不管怎么考虑，就算席月茗的嘴再怎么笨，这个时间也应该早就把要说的话给说完了。可茉家的高层们至今还是没点表示，只是让眼前的这份僵局无休止地激化着。
    而真要说这些日常派的反应，十三也不是不能理解。
    他们之中大多在茉家的资历已经有了好几代，几乎可以说是按照茉家的三观培养出来的人。且不谈他们能不能接受这棵乘凉了几代的巨树于顷刻间倒塌的事，离开了茉家，对他们来说就像是放弃了几代人共同努力的成果。
    想让这些人有这种魄力，好声相劝肯定是不行的。
    所以几乎是必然的，这种僵持只能由外界突变终结。
    日落西山之时，天空中突然传来了一声巨响。
    众人听到后，瞬间变得安静了下来。
    “那是……”姜玄循声望去，嘴中喃喃道，“家门的方向……”
    黄昏的霞光投在这群人的脸上，显得格外苍白。
    “姜大哥。”十三听着远方传来的声响，皱着眉头道，“我们走吧，不要管他们了。”
    紧随着那声巨响，传来的还有一连串金铁交接之声，以及一阵阵此起彼伏的嘶吼声。在这种骤然僻静下来的黄昏之中，毫不费力地就刺进了众人的鼓膜之中。
    姜玄似是发了一会儿的愣，直到十三再次出声唤了他一句，他才回过神来。
    “诸位，”接着，他转身看向了那群尚未理解剧情的日常派，凝重道，“我们一起走吧。”
    日常派的人闻言，只顾着各自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也无人带头做出决断。
    “我无意害大家，还望大家信我姜玄一次。”说完，无计可施的姜玄只得对着众人弯下了腰。
    这群人看了看眼前诚恳的姜玄，又侧耳听了听不远处喊杀不断的声响，顷刻间就扔掉了刚刚的坚持，接受了姜玄的说辞。那个被推选为日常派领导者的人甚至还首当其冲，第一个站到了姜玄这边。
    在未知的危险之前，人们总算是会凝聚在一起。
    组织了一下行进路线后，这群人便用上了最快的速度往内府东厨赶了过去。只不过，几百人的阵势，在茉家这种障碍物众多的地形中，是走不了多快的。
    像是冥冥中有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在操控着这一切一般，刚刚那些吵嚷着不相信的人，这会儿也确实没那么容易离开了。
    隔着老远，空气中弥漫着的血腥味便蛇形般窜入了所有人的鼻腔之内。队伍的行进速度原本就不快，被这股血腥味一刺激，顿时就失了阵势，被慌乱一连拖成了好几节。
    姜玄见状，咬牙冲到了队伍的最前方，高举着双手比划了起来。
    “大家不要慌！”他高声喊道，“维持速度，跟着人群走！”
    姜玄明白，在敌人已经杀进家门的现在，那艘席小姐安排过来的货船，才是众人唯一的生路。
    听到姜玄的话后，众人总算是找到了一个明确的目标。当即压下了正不停发颤的两股，重组了松散的列队，加快了脚程跟在了路标的身后。
    ——不过，之前也说过了，有些事只是说起来很简单，真正实施起来，全都难如登天。
    “这么着急？”忽然，远处传来了一声带着讥讽的笑言，“想去哪儿啊？”
    这句话的声音并不大，理论上来讲，不可能如此清晰地传入所有人的耳中。
    也就是说，说这句话的人，不是“凡人”。
    众人听了，再次慌张地四处张望了起来。可除却这片被夕阳染得红灿灿的大地之外，他们什么都看不到。
    “别管他！”姜玄转身高喊道，“继续走！”
    不料，待他说完，这支队伍突然像是被紧急制动了一般，一步也没再踏出来。
    “……怎么了？”姜玄看着眼前这突然停下来的队伍，有些不明所以地问道。
    眼前的这些人，先是望着自己的身后发起了愣，随后立即变成了惊恐万分的表情。
    “嗯，看来你的人都不怎么听话啊。”蓦的，姜玄的左肩被轻轻地拍了拍。
    姜玄神色一变，赶忙转过了身，并急退着拉开了自己和那只手的距离。
    站在他身旁的，是一位脸上挂着笑容的少年。
    “你不是跟他们说别管我吗？”少年扭头看了看人们脸上的惊恐情绪，轻笑道，“我觉得，他们好像做不到啊。”
    姜玄没有答话，只是握紧了双拳，压低重心摆出了一个应敌的架势。
    “哦？”少年见状，似是有些惊讶，“你也练过两招？”
    话还没说完，他的身影便“嗖”的一声消失在了原地。下一瞬，姜玄只觉得胸口猛地一痛，双脚即刻离地横飞了出去。
    “什么玩意儿啊。”再度出现在人们视线里的少年一边甩着手一边无趣地说道，“一介凡人，逞什么英雄。”
    语毕，他的眼神中突然流露出了一缕阴狠。
    “二伯说过，你们这群人，都要死在凡人的兵器上。”少年冷笑着扫视着这群人，“我就不亲自动手了。”
    笑呵呵地说完了这些，少年便旁若无人地弹了弹衣摆，负手往茉家的内府重地走了过去。
    这人，正是和十三有过“一面之缘”的萱苍明。
    幸亏十三一直躲在人群之中，凭他的身高，想要被萱苍明发现还有些难度。
    然而，人群的保护也不是永久的。自萱苍明走后，众人这才发现，一群手中提着长刀的人们正从家门的方向缓缓向这边靠了过来。
    驻扎在大门处的卫兵有近一百人，从异响传来之时，到现在也才几分钟的时间。
    几分钟的时间，就让这些人的身上全都沾满了鲜血。
    大多数人，在面对未知的危险时，第一反应都是维持原姿势不动。因为大脑要忙着去想怎么办，没时间给身体下达指令。
    反应快一点的，兴许还能做出一定程度上的防护动作。
    几乎所有人，都不会想着往危险上撞。
    所以，那些“危险”在威慑结束后，即刻加快了速度，压低了重心跃步冲向了人群。
    “快跑！”姜玄此时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一把抹掉了嘴边的鲜血，强忍着胸间的剧痛，大吼了一声。
    仔细琢磨，不难听出他这声嘶吼中是带着几丝绝望的。
    经他一吼，好不容易凝聚在一起的人群，霎时便分头乱窜了起来。
    “别往那边跑！咳咳咳……”姜玄见了，猛咳了几声后再次挥着手大喊道，“去东厨！去东——咳咳咳……去东厨啊！”
    可惜的是，自他的吼声第一次被那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之后，人们就再也听不到他说的话了。
    几十米的距离，对于这些手握长刀的屠夫们来说，根本算不上是阻碍。仅是一个挥刀的动作，脚下生风的众人便杀进了人群之中。一时间，悲痛的嘶吼、绝望的哭喊、愤慨的叫骂，以及利刃入体的明快声不绝于耳。
    姜玄见了，浑然不顾自己的伤势，回头立在原地奋力地大吼着，试图提醒那些迷途的人们。
    但是，他再快，也快不过敌人的刀。
    生死之间，茉家的年轻人也被激起了血性。眼见即将任人鱼肉，一个个都大吼着给自己壮起了胆，随手捡起一块碎石就往敌人身上扑了过去。即便身体被一刀剁成了两截，也都紧紧地抱着敌人，哪怕只能用指甲划伤对方的一丝皮肤，或是用牙齿咬掉他们的一块肉。
    多亏了这些人用自己的生命当做武器，才勉强算是拖住了敌人一点点地进攻速度。
    敌人只有几个，哪怕他们手起刀落就是一条人命，这几百号人站着给他们杀，也要杀上一段时间，更何况还要不停地追逐缠斗。
    在死尸堆叠着的人墙之内，十三跟上了那支跑在最前面的队伍，快速地穿梭了起来。
    “姜大哥，快走！”行至姜玄身旁时，十三拽了他一把喊道。姜玄猛咳了几声，望见十三的表情后，终究是咬紧了牙关，转头跟上了这支求生的队伍。
    这一路，布满了无形的荆棘。
    而身后，遍地都是鲜血。
    十三忍着胃袋里的剧烈翻滚，紧抓着十七的手，猫着腰奋力地向前跑着。
    他只能对那些哀嚎着的声音充耳不闻，才能坚定自己的信念，只着眼于前方的道路之上。
    但是，眼前的道路实在是太长了。跑着跑着，就连十三都变得有些恍惚起来。
    “就快到了！”就在这个时刻，姜玄又大喊了一声，“再加把劲！”
    他的嗓子已经有些哑了，可还是极力地大声喊着。
    听了姜玄的话，一行人像是看到了胜利的曙光一般，全都不要命地向着希望冲刺了起来。
    终点，已近在眼前——
    “啊！”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少年的惨叫。
    “风儿！”
    “我的手……我的手！啊啊啊啊啊啊啊！！！”
    ——身后的敌人，却如附骨之疽。
    听到这阵熟悉声音的惨叫，十三忍不住回过了头。
    只见那肩负着家中老父行进重任的茉风，右臂已被整个斩下，鲜血不住地向外迸射着。
    “你这个……畜生！”茉风身边的老汉睚眦欲裂，怒不可遏地挥拳冲向了身后那个浑身沾满鲜血的刽子手。
    “不——”茉风的惊呼只喊出了一半，那刽子手就已经横刀往老汉身上斩了过去。
    “咕唔……”老汉的动作猛地一顿，接着身体便从胸前一分为二，支离破碎地摔落在了地上。
    “——爹！”那老汉的血溅了茉风一脸，他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此时此刻，他已经忘了来自死亡的害怕，忘了来自右臂的疼痛。
    他只有满腔的怒火，满腔无处也无法宣泄的怒火。
    “啊啊啊！！！”
    少年的吼声中，充斥着一股名为绝望的调剂。
    浴血的刽子手挥刀而上，茉风不闪不避，用唯一的左臂攥紧了自己的尊严，直直对着血刃砸了过去。
    腥芒疾如风，掠如火。呼啸而过，毫无怜悯。
    这刀太快，以至于茉风倒下去时，身体的断面还没有完全分开。
    然而，跑在前面的人，却只有十三和姜玄目睹了这一幕。
    眼前的希望过于耀眼，身后的绝望过于浓重。
    他们不敢回头。
    终于，在一行人吼叫着发泄出心中的悲痛后，他们终于看到了彼岸的光火。
    “船呢！？”望见前方候着的茉冬后，姜玄红着眼嘶哑地喊道。
    “在岸边等着呢。”茉冬赶忙快步上前扶住了身形趔趄的姜玄，随后扫视了一圈气喘吁吁的这些人，问道，“……他们人呢玄哥？”
    “都没了……”姜玄咳了几声，摇头喃喃道，“只剩下我们了……”
    茉冬听后一愣。
    “后面还有人在追，我们快上船吧。”十三道。
    “嗯。”姜玄闻言，点了点头说，“快走。茉冬，你领着他们去登船。”
    说着，他抓起了立在墙边的一把锤子。
    “是。”茉冬即刻应了一声，但随即才后知后觉地问道，“那玄哥你呢？”
    “我伤得不轻。”姜玄咳了两声，啐出了一口带着鲜血的唾沫，攥紧了手中的巨锤把柄道，“估计……撑不了多久了。”
    随着他决意的落定，身后也传来了悄然而至的血腥味。
    “……玄哥……”茉冬怔怔地念道。
    “——别废话！让你走就赶紧走！咳咳……”这次，他连怒吼的语气都使不出来了。
    只是双目迷离，呼吸错乱，似是连站稳身形都难以做到了。
    这个画面，让十三突然产生了一种缺氧的感觉。
    他还以为，只有席月茗这种小姑娘会如此的多愁善感。却不想，真正发生在自己身上后，自己也是这么个反应。
    实际上，在姜玄和茉冬两人僵持着的几秒钟内，逃亡过来的这群人们早就挨个从那个一人宽的裂缝中跑出去了。
    他们丝毫不关心，究竟是谁为他们做了最后一次牺牲。
    “小哥，”正当十三不合时宜地发着呆时，姜玄突然冲他笑了笑说，“快带着妹妹走吧……好好活下去！”
    他笑得并不释然，甚至连诀别的觉悟都没有做好。
    但也正因为这样，生命才显得更加可贵。
    十三已无暇再去思索什么，暗自咬紧了牙关，对姜玄深深鞠了一躬后，便牵着十七离开了姜玄的视线之中——
    黄昏遮云蔽天，残阳艳红如血。
    鸦啼声辗转，风鸣意疏狂。
    花有落英，树无长青。
    楼未空，祸已至。
    曲终，落幕。
    ——这一夜，茉家的这一页，被硬生生地整个撕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