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铃医录》芒种 十三

    天还没亮,刘培中出事的消息便传进了武英侯府里。听到消息,梁书脸都没洗就策马冲出了侯府。
    一路之上,他脑子里全是刘培中笑骂着让自己滚蛋的样子,就连官道不得纵马的禁令也顾不上了,连闯了六道坊门,径直冲到了刘培中的府邸门前。可出乎意料的,刘府的门前并没有纸人纸马,门头也没有挂起白幡,只在门前看见一个下人正在扫地。
    梁书猛地一勒马缰,骏马长嘶一声人立而起,吓得那扫地之人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看着粱书瑟瑟发抖。
    梁书正在心急,哪里还管得了这人的心情,劈头便问:“你家老爷呢?!”
    此时天刚见明又是雨后初晴,虽然太阳已经挂在了城头上,可那一轮圆月却仍未退下。梁书骑在马上,披头散发衣衫不整,身后便是一轮月影。惊得那下人说不出话,还以为是阴间的使者前来勾魂,哪里还敢搭话?
    梁书本就心急,见他愣愣的不肯说话,便又问一句:“你家老爷何在?!”
    这一声断喝声振十里,房檐上的惊鸟铃都跟着嗡鸣了起来。
    下人指了指刑部的方向,只说了‘人在刑部’四个字后,变口吐白沫昏了过去。
    梁书立时拨转马头,鞭鞭打马向着昇平坊狂奔而去。
    死者不能回家,怕是尸首已经被天火烧的不成样子了吧?
    眼前的景物飞速闪过,这便是老刘头每天看到的景象吧?那个坏老头不惹事儿,不怕事儿,勤勤恳恳了一辈子,怎么就落了这么个下场?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到的刑部,也不记得是谁给他指的路,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刘老头儿不能白死,他要为他报仇!
    眼前忽然现出两扇紧闭的房门。
    一想到刘培中残缺的尸体就在门后,梁书不禁悲从中来,大力一推便走了进去,边走边喊:“老刘!你怎么……”
    他的话才出口,马上便戛然而止。
    门里不是敛房,而是刑部的内堂。端坐在上首位的正是刑部尚书刘培中,后面依次是侍郎李英杰和几位主事。对面客位上坐的,是大理寺少卿徐龙辉。而这一屋子人正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
    尤其是刘培中和李英杰,两人端着茶碗的手都在颤抖。
    刘培中的眼角一阵猛抽:“你是不是想问我怎么没死?”
    梁书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忽然觉得不对,马上又摆手说道:“怎么会,我是想问你怎么没回家,害我白跑了一趟。”
    此时的李英杰一脸的黑线,万没想到自己的外甥竟然如此失礼,便呵斥道:“梁书,不得无礼!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还要不要官体,要不要脸面!还不退下!”
    梁书自知失礼,干笑了两声,便抱拳拱手退了出去——当务之急是要找身像样的衣服换上。
    待粱书出去之后,李英杰赶忙向刘培中施礼赔罪:“梁书此子行事孟浪,公然冲撞上官,当治一个大不敬的罪过。”
    刘培中倒是呵呵一笑,宽容道:“这孩子哪儿都好,就是太莽撞了些,回去你好好教育也就是了,来来来,咱们继续说吧。”
    梁书又一次被轰出了内厅。不过这一次他的心情不错,哼着小曲儿洗漱完毕之后,他换上了一身备用的官服,一切收拾停当,便又恢复成了往日那个嚣张跋扈的梁大主事。
    此时天已大亮,梁书便找来值班的下属问清了事情的经过。
    最近这段时间,整个刑部都在忙着复核地方送上来的案件,作为刑部尚书,刘培中更是责任重大,每有大辟,都要亲自审核过问。可他毕竟年岁大了,忙了一天,早就腰酸背疼,又赶上天降大雨,就打算在刑部凑合一晚。于是他吩咐车夫回家拿些换洗的衣服过来,自己便在软榻上睡了。
    哪成想,这一天的辛勤劳作反倒救了他一命,若是他像往常那样坐车回家,只怕便真的要被那无名的天火给烧死了。
    “天火?”
    梁书喃喃重复着下属的话,心中满是疑惑——昨天的雨势不小,好端端的马车怎么会起火?莫非是被落雷击中之后才起的火?
    下属见他皱眉,便赶忙给他解释:“可不是天火吗,聚远楼的吴老板亲眼瞧见了,说是马车忽的一下就着了,没多大功夫就把车厢给烧干净了。”
    “那吴老板亲可是亲眼见刘大人的马车是无故起火的?”
    下属连连点头:“何止是吴老板,还有不少避雨的百姓也都亲眼见了。您说说,这好端端马车怎么会起火?而且那么大的雨都熄不灭它,反而还越烧越旺,不是天火还能是什么?”
    还能是什么?惊世骇俗的死而复生也不过是一场骗局,此时的梁书才不相信这世上会有什么天火,不管旁人说的如何骇人,八成也不过是个障眼法罢了。
    问清了事发地点之后,梁书便催马直奔聚远楼而来。
    聚远楼开在昇平坊的兴盛大街上,只是一间中档规模的二层饭店,尽管左近全是三省六部的署衙,可常来的食客却还是附近的百姓。即便偶尔有官员过来吃饭,也不过是些七八品的小官。这样的绿袍子在京城随处可见,手头也都不甚宽裕。
    聚远楼的规模不大,却是这里的老字号。吴老板别的本事没有,倒把这三省六部官员的车、马、轿子认了个全。
    他指着远处的马车残骸说道:“别看昨天晚上雨下的大,可我一眼就认出那马车就是刘大人的,整个京城只有那辆马车的棚檐下面挂着簪缨呢,听说那是先皇赏赐的东西,可惜啦……叫这天火给烧了……”
    梁书点头哦了一声:“天火?既然你是亲眼看见马车起火的,那就告诉我,你当时都看见什么了?凭什么说那是天火?”
    吴老板见梁书不信,便又把昨晚他看到的情形又说了一遍:“当时的雨下的正大,天上的雷一个接一个的响,我瞅见刘老大人的马车过来,就寻思着要不要请老大人进屋休息休息喝杯茶水,等雨小点儿了再走。可没想到,马车才走到我面前,我就瞅见车顶上腾起来一股火苗,一开始还绿油油的,可马上就爆开了,一下就把整个车厢都给点着了,大火惊了辕马,幸亏那马车没跑多远就散架了,要不连辕马也得烧死,只可惜了赶车的徐四了……您说说,这不是天火还能是什么?”
    听完吴老板的讲述,梁书皱眉问道:“你确定不是落雷击中了马车,马车才起火的吗?”
    吴老板摇头:“绝对不是!小的是眼看着马车自己烧起来的,绝对没有落雷,您要不信,我家的伙计也能作证!”
    吴老板说着又喊来了伙计,伙计也说那马车是自己突然烧起来的,不仅没有落雷,还是分肯定不会是有人纵火。两人的说法只有一处存在出入,吴老板说马车毫无征兆的突然起火,而伙计却说起火之前,他看见车顶上曾经冒出过白烟,之后不久才冒出来绿色的火苗。
    梁书将信将疑的点了点头,指着前面大理寺的差人询问吴老板:“这些话你们也都跟大理寺的人说了?他们是怎么说的?”
    吴老板叹了口:“他们不信,还让小的不要妖言惑众……可当时不少人都看见了,小的怎么敢造这种谣啊。”
    梁书好言安抚了吴老板几句之后,便出了聚远楼。既然那么多人都看见了相同的景象,那就一定是有人事先在马车上做了手脚,运气好的话,或许残骸里还能留下些线索。
    梁书走过去时,大理寺的人已经完成了勘验,正抬着一扇盖着白布的木板准备收队回衙了,见领队的人是老胡,梁书便挤了笑脸迎了上去,拱手道:“我当是谁,原来是胡大人亲自带队!失敬失敬!”
    知道梁书是来打探消息的,老胡原本并不想招惹他,可对方笑脸相迎,自己总不能太没礼数,拱手回礼之后,便直接说道:“想必梁大人是来打探消息的吧?您也不必费心了,实话告诉您,我们什么都没查出来。”
    梁书没想到对方竟这么直接,便追问道:“没有发现机关之类的东西吗?哪怕是什么奇怪的碎片也好,什么都没有吗?”
    老胡摇了摇头:“反正我们是什么都没找到,要么是火势太大,全烧干净了,要么,是真的没有机关。”
    “火势太大?昨晚下那么大的雨,火势能有多大?”
    “火势大不大,您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见梁书不信,老胡便招呼人把那盖着白布的木板抬了过来,随手掀起布角,便有一只形如鸟爪的干枯人手露了出来,看样子,竟是连皮肉都烧没了。
    要说马车着火,多少还能理解,毕竟草木之物本就容易燃烧。可人的体内全是液体,究竟是什么样的天火,竟能把一个人烧成这样……不对呀……
    “不是说马车才起火不久就散架了吗,怎么车夫竟然会被烧了死呢?”
    听到梁书的问题,老胡无奈的摊了摊手:“我们发现他的时候,他的脚似乎卡在车辕上了。八成是惊马的时候车夫撞晕了脑袋,脚又被车辕给卡住了,这才被活活烧死了吧。”
    梁书哦了一声,转到马车的残骸附近开始查勘。只见地上满是焦黑的木炭,几乎难以辨认它们曾经的用途,由此可见,当时的大火烧的是何等惨烈。空气中弥散着一股奇怪的味道,像是焦炭混合着什么东西,闻起来酸酸的。青石地面的砖缝里满是黑黑白白的碳灰渣滓,梁书随手捡起一块湿淋淋的木炭,见上面趴着竟还趴着几只蚂蚁,便疑心这块木炭上是否沾着车夫的血肉,赶忙就给扔掉了。
    尽管大家都说是天火下凡才烧死了人,可毕竟事涉刑部尚书,具结文书上总不能就写一个天火了事。
    老胡勘验完现场,便打算把现场的残骸和附近的附近的居民一并带走问话。正在这时,忽然又有差人来报,说是城外西郊也有一辆马车无故起火,烧死了一名老汉。
    老胡偷眼看了看梁书,见对方正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便无奈道:“梁大人要不要一起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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