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四十三》第七十八章：猎与被猎

    之后两天再无动静，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
    周末杨斯音在家午休时，手机响了，朦胧间一看是余青峰，顿时睡意全无，一骨碌爬起来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才接电话：“峰总。”
    “有时间吗？见个面。”
    “什么时候？”不容杨斯音多做考虑，他无法拒绝这个要求。
    “现在，我在公司旁边的茶楼。”
    “好，我马上过去，四十分钟左右到。”
    “好的。”
    杨斯音从余青峰的声音里判断不出他的情绪，没有听到他气急败坏，也没有颓废丧志，语气很平淡，这反倒让杨斯音有点惴惴不安。
    余青峰说的茶楼他知道，在距离公司不到一公里的地方，心头和脑海诸多思绪，却一点也抓不住，又像是一片空白。
    杨斯音到了之后在停车场向里面张望，隔着玻璃他隐约看见余青峰在二楼靠窗边的位置坐着，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杨斯音放轻脚步走上楼梯，在柱子后面站了几分钟，长叹一口气，走到余青峰面前：“峰总。”
    余青峰收回神识，眼里没有往日的犀利，“来了，请坐。”取出一包茶叶，重新泡茶。
    杨斯音看着余青峰熟练的烧水倒水洗茶，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好一阵两人都没说话，茶倒进杯里，余青峰端起茶杯凑到鼻子前闻了闻，闭上眼睛，一脸享受：“好茶。”喝了一口对杨斯音说：“品一品。”
    杨斯音依言也喝了一口，确实不错，咽下之后口齿间还存一丝香甜之气，“我不懂茶，也就是喝个热闹。”
    余青峰冲杨斯音笑了一下，“近来还好吗？”
    “还好。”杨斯音知道余青峰叫他来绝不是要跟他叙旧，但对方的铺垫，他还是要配合一下。
    余青峰看着杨斯音，杨斯音也微笑着直视余青峰的眼睛。
    奇怪的是，余青峰遭遇这么大的事，眼神里居然没有一丝慌乱和怨恨，这让他很不解，原来的余青峰可不是这样。
    余青峰按了一下茶具上的烧水按钮，发出“滴”的一声，看着水柱流进茶壶，“你从进公司，我们就开始共事了吧，算算也有十年了。”
    杨斯音心想：进入正题了，嘴上回答说：“是啊，时间过的真快，十年一眨眼就过去了，好多事就像发生在昨天，真不敢相信已经是那么久远了。”
    “你觉得很快？不是说人在处于磨难时是度日如年的吗。”余青峰话中带话。
    “磨难不是时间给的，磨难是生活给的，我常常感觉时光飞逝，还没真正懂事长大就老了。”
    “有什么至今都让你放不下的遗憾吗？”
    “很多，我对很多事都心存疑惑，尝试过找寻答案，最终都是无解，后来也就放弃了，不勉强不着相，顺其自然方为大道。”
    余青峰冲杨斯音点点头：“嗯，看来你悟到了，悟到即是解，不执着不沉迷于表象，就是答案。”
    杨斯音看着余青峰，迅速低下头，终究没有忍住：“峰总，对不起，我……”
    余青峰淡然一笑，摆摆手：“没有必要道歉，你没有做错什么，我也不是输给了你，换作是我，可能做的会更狠，没有办法，竞争就像打仗，想要自己活着，就得把对方干趴下，甚至还要用土埋上防止他翻身，爬到这个位置，所作的一切，已经不完全是为了自己。”
    杨斯音抬头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从你刚到苏州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不会甘心屈居人下，你的眼神里透漏着强烈的企图心，就像老鹰的眼睛，老鹰是动物中眼神最好的，它能看清距离它很远的猎物，瞬间将其捕获，而你也是一个出色的猎手。”
    “且当峰总是夸我吧。”杨斯音不再沉默。
    “不要怀疑，这就是在夸你，其实我是很欣赏你的。”
    “诚然如峰总所说，我是一个猎手，其实生活中每个人都是，这不取决于任何外在因素，而是必须，我们为了生存背井离乡去打拼，这就是在捕猎，我们都想过上好的生活，都想成为人上人，想走的更远看的更多，我认为这无可厚非。”
    “你说的很对，每个人都要去狩猎，否则就要挨饿，我很同意。”
    “敢问峰总，这就是我一直被打压的原因吗？”话一出口杨斯音就后悔了，这个问题就等于告诉余青峰，其实他一直是希望得到认可的。
    “这已经不重要了，你现在是赢家，揪住过往那些事不放有什么意义呢。”
    果然余青峰的话印证了杨斯音心里所想，毕竟当了十几年领导，在说话方面远超杨斯音。
    “你打败了我，为什么从你脸上看不到一丝欣喜，这难道不值得你雀跃？”
    杨斯音叹了口气：“峰总，我从来没有把你当作对手，公司内部的事情想必你知道的比我多，试问我能怎么做呢，当初我一再找你劝你三思，你执意要……哎，我也没办法啊。”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你内心压抑多年的愤懑一朝得报，应该感到欣慰。”
    “并没有，我一丝快感都没有，只有深深的无力，为生存的艰难感到无力，倒是峰总你从始至终都没有气急败坏，让我很意外。”
    “我拒绝你的时候就知道会有这一天，还有什么可意外的。”余青峰这时语气略显低沉。
    杨斯音心里五味杂陈，即使已经料到结局，他也仍然没有选择背叛秦中嘉，这里面的原因他不得而知，但是就凭这一点，他还是敬佩余青峰的。
    “那你为什么不愿意和我们站在一起？”
    “有些事不能说，每个人都有不得已，再说真的那样做了，结局不会比现在好到哪里去。”
    “接下来会怎么样？”杨斯音之前听说公司有移送司法机关的打算，这是他最不想看到的。
    “不会怎样，想安逸的话就提前养老，还想折腾就自己创业。”
    余青峰的年纪比杨斯音要小几岁，相对来说没有年龄上的焦虑，选择自然就多一些，只是这个行业都是透明的，一点事瞬间就能传遍整个业界，他要是想找工作只怕也没有公司敢用他。
    杨斯音听他这么说，心也放下了，只要公司不追究，就不会面临牢狱之灾，这样他也能减轻一丝罪责。
    “你们接下来的工作会越来越难做，我观察过罗义文，此人当大区，就是去搞笑的，这次公司很可能把原来的人员全部换掉，新人一时半会想上手可没那么容易，老罗承诺完成的任务就全部落在你和武锐身上，你们要加把劲啊。”
    余青峰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丝毫不在意被撤职，甚至还替杨斯音操心。
    “那也只能硬着头皮向前冲。”
    “那就祝你们好运吧。”
    一切都在杨斯音预料之外，他以为余青峰会找他兴师问罪，至少会甩出几句难听的话出来，完全没有想到他竟然是这样的反应，不禁在内心重新审视余青峰，越想越迷惑，一时觉得自己从来就不了解对方。
    余青峰看着窗外，将茶杯送到唇边，没喝又放下，两人一时无话，过了十分钟，余青峰的手机响了一声，有信息进来，看完之后低头叹了口气，站起来对杨斯音说：“账我已经结过了，我还有事就先走了。”拿上放在一边的手包离去。
    杨斯音赶紧起身相送，还没来得及张嘴说送别的话，余青峰就已经走出几米远，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杨斯音心里一丝不忍心，站在原地直到余青峰彻底消失在视线中，一时有些出神，突然兜里的手机在震动，他才回过神，掏出一看是罗致远，在电话里就说了一句去办公室找他，就挂断了。
    回来这么多天，罗致远一直没有露面，也没有跟他联系，这时突然打电话给他，莫非是事情已经结束了？杨斯音在心里这么琢磨。
    没敢耽误时间，下楼开车往公司走，等电梯的时候想起黄鸿祺让他给罗致远带的礼品，犹豫了一下又转身去车上拿，到罗致远的办公室门口，恰巧秘书从里面出来，女秘书点头跟杨斯音打了个招呼：“杨经理，罗总在里面等你。”
    杨斯音点点头：“好的。”
    秘书拉开门等杨斯音走进去，杨斯音经过她身边时又点头说了句谢谢，秘书微笑了一下，转身从外面把门关上。
    杨斯音站在办公桌侧面：“罗总，你找我。”
    罗致远笑容可掬：“来了，坐。”
    杨斯音在罗致远对面坐下，等待老板发话。
    罗致远把手里的文件收拾整齐，“事情都处理好了？”
    杨斯知道他问的大概就是余青峰调查的事，“人事和财务的问话都已经结束了，不知道接下来是不是还有别的部门需要我配合。”
    “没有了，这件事集团也不想声张，毕竟余青峰这么多年也为公司立下过汉马功劳，公司创立初期，要不是有他们几个，只凭我和秦总，也很难有现在的局面。”
    “那公司会怎么安置余……”他想称呼余总，想来不合适，想直接叫余青峰，又担心有拉踩之嫌，落井下石不好，墙倒众人推也是不道德的，再说公司这么大的损失都能做到不追究，难保有一天余青峰不会再回来，说话做事还是要三思才行。
    罗致远当然不知道他对一个称呼都这么慎重，也不会知道他内心有这么多曲折，笑了笑说：“公司通过开会决定将余青峰调回来，做个顾问，挂个闲职，当然这要看他个人意愿，如果他要离开，这也是无法阻止的。”
    杨斯音一半松了一口气，一半心又悬起来，担心最多就是余青峰会不会报复，公司还能留任他，秦中嘉在当中肯定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这么一来，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也不是不可能，倘若有朝一日余青峰翻身重来，那该怎么办。
    罗致远见他不说话，也没有过多理会，“这两天你就可以返回驻地了。”
    随后又问了问任务现在完成情况，新一年市场表现等问题，话题就算到了尾声。
    杨斯音这才拿出黄鸿祺托他带的礼物，“罗总，这是黄鸿祺黄总让我给你带的礼品，他说一定要我亲手交给你。”
    罗致远接过礼盒翻来覆去的看了一下，无法判断里面装的是什么，也没有立即打开，而是问杨斯音：“一直在你这放着？”
    “是的，”随后好像明白了什么，赶紧解释：“我没有动过，不知道里面是什么，黄总得知我要回来前一天交给我的。”
    “你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奇怪你回来这么多天，怎么没有给我。”
    “我不想有请人说好话之嫌，罗总你也知道我和黄总关系很好，如果一回来就来找你，这难免会让人以为我经不起调查，会引起很多不必要的猜疑，所以就一直在身上放着。”
    “哦，是这样，”罗致远若有所思的点了一下头，看着杨斯音说：“斯音，你这个人总是喜欢想太多，喜欢琢磨，当然我不是说这样不好，只是这会产生大量的内耗，想法一多，人就容易纠结对错，总是这么做也不行，那样做也不能万无一失，最后自己乱成一锅粥，不得要领。”
    杨斯音知道自己确实有这方面的问题，有点尴尬的低着头说：“罗总说的是，确实我身上很多问题，我自己也在想办法克服。”
    罗致远咧了一下嘴角：“世间事没有绝对的对与错，都有两面性，你做的很好，如果真的查出你有问题，不说看你的面子，看那位黄总的面子我也要力保你，这确实难免会为难我。”
    杨斯音也笑微微一笑：“那我回去要多谢黄总。”
    “斯音，你是时刻都在权衡利弊吗？”罗致远单手环胸，另一只手摸着嘴唇，似乎在思考面前坐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没有没有，其实我就是不想给身边同事朋友添麻烦。”杨斯音坐直身体摆了一下手。
    “哦，就是说你对所有人都带着一点疏远，没有至交。”
    没等杨斯音解释，罗致远又说：“陪家人两天就赶紧回去吧，不能脱岗太久。”
    杨斯音还想就那个对人疏远的话题跟罗致远探讨一下，张了张嘴回答的却是：“好的。”
    从罗致远办公室出来就接到武锐的电话，没等杨斯音喂那一句，武锐就急吼吼的问：“怎么样了？有结果了吗？”
    “我才从罗总办公室出来，你等一下我回给你。”
    坐到车上后又给武锐拨过去，电话里面提示音都没响，武锐的声音就传来：“怎么说？”
    杨斯音在心里暗笑，接电话真够快的，“罗总说的是看在余青峰为公司付出这么多年的情份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决定留任他做个顾问，给个职位，损失不予追究。”
    “就这样？”武锐不可思议的问
    “就这样。”
    “余青峰到底跟谁有关系，这么大的事都能抹平？”
    “我猜测这中间肯定是秦总在发力，里面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隐情，再说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罗总想把他侄子送上去，也如愿以偿了，就算了吧，难道真的要把余青峰送进去才算完？那又何必呢，凡事太尽，缘分势必早尽，见好就收吧。”
    “老罗都这么说了，不收也得收，你说的对，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这件事就到这吧，那你什么时候回去？”
    “明天，回来一个多星期了，手上几个项目都在招标，我都要急死了。”
    “那行，到了来个电话。”
    “好，多谢武总惦记，杨某受宠若惊。”
    “哈哈，你少来，心里指不定怎么烦我呢。”
    “哪里的话，我是真的感觉很温暖，犹如三九天的大棉袄。”
    几句话直把武锐逗的哈哈大笑，两人欢乐的挂断电话，杨斯音开车回家，还没有进大院，就看见母亲坐在门口向外面张望，看见他的车进去，起身走下台阶，嘴里还在说着什么，汽车的轰鸣和距离导致杨斯音没有听清。
    车停好之后，杨斯音下车过去扶住母亲：“妈，这么热不要出来。”
    “你要走了是吗？”
    杨斯音心里一酸，到底是母子连心，他还没说，母亲就感觉到了，犹豫了一下：“嗯，公司的事情结束了，我要回到工作岗位上去了，准备明……后天走。”他原本要说明天走，想了一想决定晚一天，这样母亲有个缓冲，心里也好过一点。
    自从前几天住院之后，母亲好像老的更快了，每每想起这些，杨斯音心里都十分难过，面对母亲的老去，他无能为力，连最简单的陪伴他也给不了，看着满头白发的老人，心疼的无法呼吸。
    谢月大概是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不多一会，从二楼走下去，站在楼梯中间说：“这次我和杨子羲跟你一起过去。”
    “这次回去我很忙，好几个项目要做，你们一定要去，就等我忙完这一阵。”
    “你每次都是这个借口，每次都拿你很忙说事。”说完愤愤的一甩手又上楼了。
    “你就让他们跟你去吧，她都说了那么多次了，就是想去看看，就满足她吧。”杨母替谢月说好话。
    “妈，你不知道今年我的工作有多难，不是我不让她去，是晚几天而已。”杨斯音叹口气无奈的说。
    杨母看了一眼楼梯，也叹了口气，杨斯音烧水给母亲洗脸洗头剪指甲，把母亲收拾的神清气爽，“妈，我买点焗油膏把头发给你染黑，没有这么多白发看上去会年轻一大截，人也会很精神的。”
    “我不染，人老了就是老了，有白头发很正常，染黑了也会再长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