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赴荆棘》第67章 乌逊质子

    启昱眼里的警惕更重,身子往后退了退。
    “不会做什么的,我保证。”他轻咳一声,眼神有些闪烁。
    启昱退的更后了,恨不得直摇头。
    乌斯纳收回手,眼看前方,好一会才开口,声音低沉:“你这是非要我用强吗?那我就真不敢保证会发生什么了。”
    启昱垂下眼,抿紧了唇,片刻后仿佛下定决心一般呼地站起。一把拽住马鞍,奋力跳上马背。乌斯纳只来得及托了他一下,他已娴熟地坐好了。
    乌斯纳也上了马,把人拥了个满怀。这一拥心里顿时也充实了起来。心情立刻转好,他笑得自己都没察觉,快马扬鞭向巫医指点的方向奔去。
    飞速掠过的风景既熟悉又陌生,不管远古时漓野发生过什么,三年前,荒石城却是改变他命运的地方。
    ————
    魁胡的拿慕尔大会上,黑地金轮大旗翻飞,旗下角力比赛已到最后一轮。观战人群嘶吼呐喊着,好似要沸腾起来。
    随着一声身体撞地的闷响,人群霎时安静。冰蓝眼眸的青年站起身,强健的胸膛起伏着,俯视倒地不起的对手。
    新的勇士已经产生,青年忽地举起双臂向四方发出怒吼,金红长发飞扬,像一头赢回领地,扬眉吐气的雄狮。
    四周却无人欢呼。魁胡人鸦雀无声,好似观看的不是比赛而是审判。
    乌逊的质子竟然获胜了!他不仅弓射,赛马胜过魁胡诸勇士,现在,他们魁胡人引以为傲的大法汗之子,魁胡七部族中最强的勇士,只一轮交手就被他打倒在地,爬都爬不起来。
    “你输了!”乌斯纳低下头,目光里尽是鄙夷。“按照约定,我可以回乌逊了!”
    须鞮沃被威压所震,连撑起半边身子也做不到。他瞪视着乌斯纳,半是畏惧,半是仇恨,直到对方转身离去,威压消失,才一脸不甘地坐起身,遮掩住颤抖的手,扭头狠狠吐出一颗带血的牙齿。
    当夜,魁胡王帐内,大法汗耶骨尔看着立在正中的红发青年,眉目堪称慈祥。他像一头魁梧但迟暮的雄狮,硕大的身躯塞满狼皮王座。
    “不愧是乌逊的王子,乌斯纳!”他环视四周面色各异的魁胡贵族,豪爽笑道:“想当初刚来我黄金帐下时,你还是个毛头小子,那慕尔大会上头一轮就被揍得爬不起来。没想到你这三年成长了不少,如今也了不起了,有你父亲当年的模样!这圣熊勇士的称号你当之无愧!”
    无人应和,他的独子须鞮沃面色铁青,瞪着帐中地上的羊毛毡毯,目光阴狠。
    毯子上站着的人说话了。
    “我们乌逊有句俗语,鹰飞得再远也要回巢。大法汗曾当着诸王的面答应过我,赢得圣熊勇士的称号就让我回国。这话还算数吗?”青年扬起下巴,目光似有棱刺,青涩的脸上尽是高傲。
    耶骨尔被貂裘包裹的壮硕身躯笑得抖了抖,一根粗亮的发辫垂在肩头也跟着颤动。笑声刚停,他忽的正色,声音洪亮道:“我耶骨尔是至高天之子,我的话就是至高天的神意!当然说话算话。你若想回乌逊便回去吧!”
    帐内诸人立刻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须鞮沃站起大声道:“父王!怎能如此轻易放他回去!我的铁背红可不能白死了!”
    “住嘴!”耶骨尔厉声打断独子的话,“你身为魁胡太子,技不如人,还好意思在这里多嘴!给我坐下!”
    须鞮沃被说得面色青一阵红一阵,眼神阴骛地瞪视着乌斯纳,不甘地坐下。
    耶骨尔又恢复了和颜悦色的模样,对乌斯纳道:”你快满十八岁了吧,按你们乌逊习俗,也该回去领个职衔了。就像须鞮沃,年初刚封了屠狮王。有了封地、部众,就要挑起大梁,不能再意气用事了!你回去我不拦着,只是,你今日得了圣熊勇士的名号,是天神属意于你。你一走了之,负了这个名号便是违背天意,触怒了天神。我替你担心啊。”
    他说着往王座中一靠,语气轻松道:“这样吧,过几日劫秋,小骨都侯出击云门你也一起去,抢一些人畜粮食回来,抢多少都没关系,也算担过名号,不负天意了。这三年来随军出征也不少了,这次便好好发挥一把!回来以后就回乌逊去吧!”
    虽然没有马上放人,但大法汗敢当众发话,到时就不会反悔。乌斯纳垂下眼,看似顺从地答应了。
    他回至自己帐中,刚掀开帐门便睁大了眼。火光昏暗中,侍从呼瀚察垂头坐在外帐,佝偻的背脊不自然地前倾着,脸色沉郁。见他进来慌忙站起身。
    “发生什么事了?”乌斯纳问,眼光一扫看到角落里空空的木架。“我的鹰呢!?”
    见呼瀚察不说话,乌斯纳又问了一遍。老侍从面带愧疚,低头道:“我只是出去一会,回来时就不见了。”
    “混蛋!”乌斯纳怒极。这小鹰是他半年前从山崖上拣回来的,从毛没长齐养到现在刚能抓兔追鸟,费了他不少心血。须鞮沃听说他训鹰,故意来找茬比试,结果他那铁背红鹰被一口啄透了脊骨,从半空摔了下来,当场毙命。小鹰给乌斯纳长了脸,他给起名灼骨,更加宝贝了。
    “一定是须鞮沃干的!”乌斯纳说着转身要走。
    “你做什么!”呼瀚察抢上前拦住他,“丢就丢了,难道还想找他要回来不成?”
    “那也不能就这么算了,这三年来我忍得够多了!马上就能回乌逊,还要我憋屈到什么时候!”
    呼瀚察眼神一凌,皱起眉头:“马上回去?他答应了?”
    “算是吧,只要我再跟着出兵劫一次秋。”乌斯纳不耐烦地说完,抬脚又要走。呼瀚察一把拽住他的胳膊。
    “站住!既然如此,更不能再出岔子!”老侍从的力气大得惊人,沧桑的脸上没了伪装的憨厚,精光毕露。
    他忽然换了一种语言,厉声道:“我总要你忍耐,不要轻易暴露实力是为什么,你还不明白吗?竟然还去参加拿慕尔大会!耶骨尔拉拢了你三年,想喂熟了你,让你做魁胡的狗。现在可好,他知道了你是鹰,是他熬不了的鹰,翅膀硬了,想飞了。他是绝不会放你走了!你等着看吧!他会打断你的翅膀让你再也走不了!”
    “那……那该怎么办!我不想再忍气吞声了。”青年愤恨不已。
    “我看,不如趁他不备,现在就逃回去!”呼瀚察压低声音。
    “这怎么行!我若现在跑了不是落人口实,倒叫人说我们乌逊人不守信用。耶骨尔已经答应了,各部的王都看着呢,身为大法汗他不能出尔反尔!”乌斯纳甩开呼瀚察的手反驳道,语气有些不确定。
    “唉!信用?愚蠢的人才会相信信用!“呼瀚察摇头,“当初青盐泽一战,他守信吗?一句卜卦不吉,神喻不利,他就可以临阵脱逃!耶骨尔是个老狐狸,你怎能跟他讲信义!他不好违背约定扣住你,只能拖延时间。只要这期间你稍有不慎,给他拿住了把柄,就不是能不能回去的事了,”
    他盯紧乌斯纳的双眼,低声道:“小心性命不保!”
    乌斯纳一时语塞,脑内瞬间盘算了几番。
    为防耳目,这些话呼瀚察是用鲜摩语说的。来魁胡前,这个鲜摩后人教会了他快失传的鲜摩古语。现在,两人对话已十分熟练。
    乌斯纳皱眉看向呼瀚察。满头白发和常年争战使他看起来远比实际年龄还要苍老,如果佝偻起腰来就是个真正的老人样了。而他在魁胡做了三年卑微的质子侍从,也佝偻了三年。
    谁能想到,这个看上去不起眼的老人曾是乌逊大木图的亲卫长呢。国破之时,他以一人之力,连斩月夷三员大将,保得乌逊皇室出逃,自己的家眷却全数葬身战火。他也一夜白头。现在,他藏起身手,却把自己的一身本领悉数传授给了乌斯纳,三年来待之如亲子,事事为他盘算周全。这样的人他有什么理由违逆他。
    虽然乌斯纳想不通,父亲宁肯改了占卜也要让自己做质子,却把最亲信的护卫派来陪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但呼瀚察的敏锐和老道确实让年轻的王子少吃了不少苦头。
    眼下老侍从这番话句句如警钟,敲醒了他。但他到底是年轻气盛,一时咽不下这口气,憋出一句“知道了!等我找到灼骨就走!”扭头就跑出帐去。
    然而,直到劫秋大军出征,灼骨也一直没有踪影。
    数日后,乌斯纳披挂着圣熊勇士的黑盔黑甲,押解着抢来的米糵,随同骨都侯部的劫秋大军向西回王庭驻地。
    阴郁的天空下,浩浩荡荡的军队带着烧杀抢掠来的战利品,长蛇般行进在漠北草原。队伍中的黑地金轮旗悬垂着,在一片暴雨前的暗沉中显得压抑而不详。
    抢来的米糵有满满十车,但比起别的队伍显然算是少得可怜。乌斯纳身后的魁胡人一脸不满。
    刚升了百骑长,又正逢永昌边郡今年大丰收,他本想大肆劫掠一番,挣个彩头。谁想到这混账的乌逊小子不让他们多抢,也不让抢女人,连按惯例践踏田地也不许。
    跟着这个圣熊勇士真是憋屈。可是人家武艺了得,威压更是强大得恐怖,他一个字也不敢说。
    百骑长用狠毒又畏惧的眼神看着前方高大的背影,恶狠狠地做了个鬼脸。
    乌斯纳同样一脸不悦。
    庞大车队中,被抢来的女人和孩子们缩在布匹和粮袋之间,压抑着低泣。他们还沉浸在父兄刚被杀害的痛苦中,怎会想到磨难才刚刚开始。从此之后,他们便是魁胡人的所有物,或买卖或奴役,甚至饥荒的时候宰杀,再也不会被当成人看待,直到死亡才能解脱。
    不远处传来哭喊与咒骂。一个孩子被魁胡人扯下马车拳打脚踢,车上一个衣衫破裂的年轻女人哭叫着扑了过去,立刻被一鞭子打得爬不起来。
    乌斯纳握紧拳头,脸色越发阴沉。
    这个场景让他想起了城破时的乌逊,火焰与鲜血,杀戮与毁灭。人们匆匆逃避死亡,殊不知活着却更加可怖。亡国之痛是他一辈子也忘不了的。
    乌斯纳闭紧双眼,强迫自己将惨叫赶出脑海。他最痛恨的就是每年秋天不得不参与的劫掠,还好这是最后一次了!
    同为草原王国,乌逊仰赖畜牧的同时和西域的商贸也十分频繁。除非战争,否则不会动不动劫掠邻国。
    而魁胡仗着兵强马壮,每年秋季都要大肆劫掠永昌边郡。可惜永昌人不善骑兵作战,马匹也不够装备,只靠一个越骑军,哪里看的住漫长的北部边境。才叫魁胡屡屡得手。
    忽然一声嗤笑,一个肥硕的魁胡贵族靠了过来。乌斯纳看到那远高于自己坐骑的紫骥马,和马上不可一世的魁胡人,眼神更加晦暗。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