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黄初七年》第14章 须尽欢

    以前,很长一段时间里,曹植与这位兄长的关系还算亲近。
    好吧其实是曹植这颜控单方面的亲近。
    同父同母,血脉相连,兄长容貌俊朗,气质卓绝,像极了幼版曹操,虽不苟言笑,但曹植乐得黏上去当个腿部挂件。他把好吃好玩的全都介绍给兄长,想着,总有机会让兄长放下手里的书册和长剑,陪他溜出去疯玩一遭。
    当然免不了被卞夫人念叨:“子桓在看书,子建你别打扰。”“子桓在练剑,子建你躲开点。”
    也免不了被旁人比较:“曹子桓天资聪颖,文武双全,未来可期,曹子建醉心玩乐,不思进取,难成大器。”
    曹植听罢,傻乐着道:“我哥就是厉害呀。”
    他喜欢兄长看书的样子,宁静安逸,喜欢兄长舞剑的样子,清姿卓然。
    有兄长在面前,他能捧住大脸欣赏一整天。
    他看向兄长的眼神里溢满星辰,是单纯的崇拜,也是我哥天下无双的由衷自豪。
    直到两年前,曹丕跟随曹操战后返程,曹植不顾卞夫人阻拦,执意迎接。他怀里塞着温热的鱼干,满心期待地站在城门前,从晨露沾衣等到月上柳梢,却等回曹丕一个冷漠的擦肩。
    他急忙回望,见兄长颠簸在马背上,脊梁挺直,孤寂肃杀,踩踏微凉的月光逐步走向暗夜深处,只留下一缕胆战心惊的血腥气,久久未能散却。
    曹植心里哽着一股难以言说的陌生情绪,不知从何而来,不知如何缓解。
    于是愤懑地吃掉所有鱼干:一个都不给你留!
    那年宛城之战,曹操原配夫人丁氏之养子曹昂身死魂消,丁氏悲伤过度,提出和离,决绝而果断,很快头也不回搬出曹府,独居野郊。卞夫人由妾转正,曹丕由庶转嫡。
    曹府嫡长子,一时风光无两。
    人人艳羡的背后,作为最大得益者,阴谋论像一团浓重的阴影,时刻笼罩在曹丕身上。
    宛城之战,曹昂究竟是怎么死的?
    军中隐约传出的消息,与丁氏的抑郁含恨,皆引人遐想。
    对此曹操态度微妙,轻描淡写,曹丕面无表情,不做辩解。
    卞夫人为曹丕挡住所有流言蜚语,三番五次邀请丁氏回府团聚,丁氏闭门不见。
    卞夫人未再阻止曹植叨扰曹丕,反倒询问:“子建,你怎么不找子桓了?”
    曹植对上曹丕凌厉的眼眸,闪身躲开。
    他的兄长,剑气里唯余杀意,他还怎么靠近。
    这会,他印象中英明神武的兄长崩人设,曹植有些发晕。
    兄长一身劲瘦的玄色锦衣,一张帅到不行的棺材脸,配上娇艳大红花,竟戳中曹植的萌点:咳,反差萌。眼珠子盯住曹丕挪不开,很想笑,偏得认怂地忍住,怕被活活打死。
    何晏毫不在意,乐呵呵撩罢曹丕,转头问曹植:“今天玩什么?”
    “是啊,玩什么呢?”曹植一拍大腿,猛然清醒,“啊!对,出来玩的。”
    曹冲很想反问:不是出来玩的,难不成出来发呆的?
    曹植硬生生转开目光,还是想笑。他勉强管得住眼珠子,装模作样看天看地,却管不住脑海里浮现的棺材脸配大红花,实在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连忙捂住嘴,笑声从指缝间溢出来。他赶紧解释:“你们快看,那片云像不像一朵花,是不是很好笑?”
    何晏有被尬到:“所以,今天玩什么呢?”
    秦朗:“是啊,玩什么呢?”
    曹冲:“是啊,玩什么呢?”
    曹植:“玩大红花哈哈哈哈~”
    曹丕:……我怀疑你在内涵我。
    曹植安排的首站是斗鸡台。
    斗鸡?曹冲问号脸,用眼神发问:不该先去成衣店做女裙吗?
    曹植以眼神回:莫急,莫急。他小嘴抹了蜜似的表示:“以前逢赌必输,今日有你们作伴,春暖花又开,看风也温柔,开场赌一把,不在乎输赢,开心就好,阿苏阿晏你们押中那只鸡?”
    秦朗:……不懂。
    何晏:“嗯?”
    说起斗鸡这款盛行至今的全民娱乐活动,可谓历史悠久,上至达官显贵乃至皇亲国戚,下至平民百姓,热衷此道的不在少数。据知汉代开国皇帝曾下旨将擅长斗鸡者请进宫中取乐,当今那位陛下也曾有段时日沉迷斗鸡不可自拔。
    坊间开设斗鸡台,以斗鸡为赌注,羽毛飞扬分出胜负,押注者分出输赢。
    斗鸡,就是赌博游戏。
    两只鸡搏斗必有一输一赢。有赌博的地方必有人间百态。
    开场前下注,押中输的那只便是输了,押进去的钱财拿不回来,押中赢的那只便是赢了,按注数翻倍收钱。有人沉迷其中,赔得倾家荡产,有人盆丰钵满,走上人生巅峰。
    眼光和运气这回事,谁也说不准。
    也有人当做消遣,偶尔过来观赏,随手下注,输赢不论,譬如曹植。
    曹植向何晏秦朗二人讲罢押注规则,接着讲解斗鸡,从鸡冠讲到鸡脚趾,连一根鸡毛的长势都能为最终输赢埋下伏笔。他做过功课,对斗鸡有所了解,自是知晓观鸡技巧。
    不过在这斗鸡台上,每只鸡都是百里挑一的精品斗鸡,战力十分了得,所谓技巧只做参考,不全作数,不然人人能押中,哪里来的输赢。毕竟谁也无法看穿一只趾高气昂的鸡是否外强中干,谁也无法预测一只其貌不扬的鸡是否择时而发。
    何晏听得津津有味,总结道:“说到底,还是依靠眼光和运气。”
    “是呀,如此也算公平了。”曹植实属运气差的,玩过十余回,大半是输,少数是赢,“我看中右边那只,行事低调,颇有潜力。与我反向下注,没准能赢。”
    何晏:“不!我要比较仔细了。”钱不钱的无所谓,他绝不愿输。
    曹丕直觉何晏会喜欢这游戏。
    果不其然,何晏满脸兴奋地趴在栅栏边上,朝斗鸡台内两只蓄势待发的雄鸡使劲打量,就差把眼珠子黏上去了。他聚精会神,反复比较,极为认真,忽而眼前一亮,他立即扬手指去,大声道:“我押左边,押头顶有黑毛的!”
    头顶有黑毛的雄鸡正顶着一张“老子最帅”、“汝等垃圾”的傲慢脸,展开羽翅昂首挺胸阔步走,很有优胜者得天独厚的气势,不自觉吸引着众人的目光,与何晏本人倒有三两分相似——当然,这话曹丕只隐在心里说。
    即将与黑毛对战的雄鸡隔在右边。
    这两只斗鸡的长相差不多,它与黑毛的明显区别在于,身上棕毛稍多。
    棕毛鸡体形精瘦,举止淡定,梗直脖子东张西望,继而抖了抖羽毛,气定悠闲大步走,每一步迈得稳健有力,着实老练,也确实很有优胜者潜质。
    秦朗对斗鸡没甚研究,仅凭眼缘,“我也押左边。”
    何晏如见知音般朝秦朗露齿一笑,白牙炫亮。
    秦朗被这近在咫尺的笑容迷得晕头转向,疑心被曹植传染了颜狗综合征。
    曹植干脆身子一歪,倒在秦朗身上,双手捧住扑通乱蹦的小心脏,傻不愣登道:“我要娶你。”
    何晏很有必要提醒他:“我,性别男。”
    “哦……”曹植扭捏地回,“那我嫁你,你别不要我。”
    何晏转头就走。用行为直白表达:我不要你!
    曹植被拒,心碎一地,秒速自我恢复。
    曹冲朝曹植翻了个白眼。他个头矮小,只能透过栅栏间隙朝里看,台上一人两鸡,尚未开场搏斗,台下热闹非凡,众人纷纷掏钱下注。
    他对斗鸡不屑一顾,评价为:贪欢逐乐,非好东西也。回头却见何晏混迹人群之中,找老手探听在场两只雄鸡的辉煌战斗史,眸光晶亮,似是感兴趣极了,不禁对曹植的判断力刮目相看。
    曹冲把何晏拽回身边,“哼!你别乱走,人山人海,走散了上哪找你呀?”他紧握住何晏的手,踮起脚尖,仰头嚷道:“我也押左边那只!”
    何晏俯下身,与之平视,正色道:“其一,我没有乱走,其二,小娃娃禁赌。”
    曹冲立马表示不满:“我不是小娃娃。”
    何晏回:“哦,你是大娃娃。”
    曹冲十分想炸:“我不是大娃娃!”
    何晏:“你是胖娃娃。”
    “我咬你!”
    曹冲扑进何晏怀里,刚预备伺机吃豆腐,就被曹植揪住后领拎到一旁。
    豪门公子的兄弟情是易碎品。曹植和善微笑:“小娃娃禁赌。”
    曹冲:怎么办?打不过,怼不过,只能暂且记在账上。
    曹丕为何晏秦朗下注左边那只黑毛斗鸡,为曹植下注右边。
    曹冲气得跳脚,“还有我!还有我!我押左边!”
    曹丕面无表情地复述:“小娃娃禁赌。”
    曹冲欲哭无泪,小娃娃没人权。
    何晏直起身笑了笑,对曹丕道:“你押右边。”
    曹丕:“不赌。”
    哇,不愧是公子楷模呢。何晏想着:小赌怡情,非烂赌也,他该懂的吧。忽而凝起眉头,万一,他不懂呢?会不会以为我品行不端?在楷模眼里,只要沾上赌,便是品行不端了吧。
    曹丕隐在袖中的指尖动了动,忍住为他抚平眉心的冲动,平静道:“我押右边。”
    何晏先是一愣,随即眉眼舒展,浅笑着调侃道:“不是不赌吗?”
    曹丕道:“赌。”
    一个字轻悄落在何晏心上,如羽毛抚过,比什么撩拨都管用,他道:“不知你赢还是我赢。”便觉得这场斗鸡更有趣、也更值得期待结果了。当然,骄傲如他,是绝不愿输的,“必须我赢,你且看着吧,黑毛最厉害。”
    曹植刻意避开曹丕,生怕当面嘲笑棺材脸配大红花会死无全尸。
    锣鼓声响,台上人大喝一声,施礼退场,只余两只斗鸡互瞪。
    便有看客不耐烦地催促,“快打呀!”“怎么还不开打!”正叫嚷着,头顶黑毛的鸡就炸起脖颈的毛奋力朝另一只鸡身上啄,棕毛鸡不甘示弱,先躲后攻击,数个来回,羽毛落下一地,打得平手,再度开启互瞪模式。
    黑毛鸡按捺不住,展开双翅,腾空跃起,直接扑向棕毛鸡。
    “棕毛快上!”曹植手舞足蹈,“啄它头!啄它眼!扇它巴掌!”
    何晏趴在栅栏边看得十分入神,见到黑毛蓄力完毕,飞扑到棕毛身上狠劲啄打,不由得拍栏而起,大声高喊给黑毛鼓励,不甘示弱道:“黑毛打它!快打它!反击呀!”
    曹植:“棕毛小心!”
    何晏:“黑毛躲开!”
    曹丕担心何晏一不留神激动地跌出去,抬起手轻轻按住他的肩,另一只手按在曹植肩上。
    曹植身形一滞,不知怎么地,回想起那天夜晚孤单走在回府路上,愤懑吃掉一整包鱼干的场景,齿颊间仿佛还留有那时的滋味。他很快把这怪异情绪抛之脑后,嘴上叫喊不停,身体却不再动弹。
    何晏未有察觉,却让无心斗鸡的曹冲看得真切。
    曹冲很不爽:长得高了不起哦。
    这只小醋坛子成天冒酸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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