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黄初七年》第5章 少年游

    冷风飒沓,衣袂飞扬,一剑舞罢,曹操抚掌赞曰:“妙哉!”
    曹丕不慌不忙收住身形,拭去额头沁出的汗水,持剑朝曹操俯身行下一礼,“爹。”
    “不必多礼。”曹操问,“其他人都去前院见平叔了,你怎么不去?”
    曹丕面无表情,不多言语,却用直白的眼神表示:不感兴趣。多管闲事只会影响出剑的速度,放到战场上,其他人已经死透了。高冷学神如是想。
    曹操翘着胡子愉快地大笑道:“如此,那我就把平叔交给你了。带他去住处把行礼安放妥当,带他熟悉府里的环境,一定要让他把这儿当做自己的家,也带上三五个仆从陪他东街西巷的走一走,吃穿用度买买买。”
    曹丕:……这是什么奇怪的逆向操作?然父意不得违抗,“是。”
    曹操大手一挥,“去吧!”
    说起来,曹操对这个儿子的态度一直很微妙。
    曹丕字子桓,是曹操嫡长子,现年十二,与曹操少年那会长相神似,是亲生的没错了。
    他们父子俩同样的脸型瘦长,轮廓硬朗,长眉凤目凌厉深沉,眼尾略微上挑,显露不怒自威的气势,鼻梁如峰,上唇薄,下唇饱满,下颌线条紧致流畅,体态纤细有力,英俊帅气野性足。
    曹丕的容貌上中和了其母卞夫人的秀丽温和,没那么过分的无谓不羁。
    除此之外,父子俩性格气质上截然不同,曹操以前猫厌狗嫌、上蹿下跳,没事找事皮得很,曹丕则严肃坚定,更为成熟稳重。
    在旁人看来,曹丕似乎有些情感淡薄,待人处事波澜不惊,鲜少在他人面前表现出强烈的喜怒哀乐。
    原本他非嫡非长,但母亲由妾转正,头顶的哥哥们不是早夭就是战死,他便顺位而上,成为身份尊贵、前景可期的嫡长子。相当走运了。
    这位嫡长子真学神也,能文能武,不仅熟读四书五经、对诸子百家之言见解非凡,更是精通诗词歌赋,具备良好的文学素养,出口成章。他骑马射箭手到擒来,尤为擅长剑术,十岁那年曾在战场十步杀一人,剑起剑落,干脆果决,令人怵之。
    总而言之:优秀、满分、文韬武略、孺子可教也、别人家的孩子。
    无数的光环奉上也不为过。
    曹丕在河畔青石板路上遇见了迎面跑来的曹冲。
    曹冲迈开小短腿大步狂奔着,在与曹丕擦肩的瞬间,跳起来喘着粗气大声道:“我找回他了!哼!”挂在脸颊的两团婴儿肥上抖下弹,柔软可爱。
    曹丕一头雾水:你说啥?风太大,我没听清。
    曹彰等人紧随其后,见到曹丕的反应,不约而同都是:兄长已经考核结束了……羡慕嘤。
    曹彰暗中祈祷:拜学神,求好运。
    当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大如天堑鸿沟时,往往就没有嫉妒和恨这一说了,只剩下羡慕和膜拜。
    曹丕走上檐廊,停在转角树荫处。
    管事见之,连忙退后一步抬手施礼,“见过大公子。”随后,他指着何晏的方向道:“那位是何晏何公子。”
    “嗯。”曹丕一点头,目光落在何晏身上,冷声道:“你跟我来。”
    你跟我来。短短四字。
    是他!是熟悉的声音,是想见的人!何晏心上的梅花鹿咚地撞上胸膛。
    这般奇妙的感觉还是出生至今头一回,因为从来没有过经验,所以别样珍贵,值得回味。
    何晏倏地回眸看来,一时微怔后,随即扬起一抹粲然的笑,露出一排整齐雪白的牙齿,仿佛有清风吹拂过境,眼尾的青墨色小痣在一弯扬起的浅浅涟漪中漾起无边芳华。
    这一笑明艳张扬如若三伏天里的灼灼烈日,足以迷倒万千少男少女。路过的侍女侍从情不自禁放缓脚步,羞答答地偷瞄欣赏。连管事这等见多识广、年过半百的白胡子老人家都可耻的心动了下,一双老花眼直冒小红心。
    曹丕被这抹笑晃了下眼:门牙真白。
    仅此而已。
    何晏疑惑地眨了下眼睛,长睫如蝶翼蹁跹。
    曹丕记下:牙白、眼尾有痣。
    何晏的笑容渐渐淡了,他心中暗忖道:不对劲,太不对劲了,这跟我设想的完全不一样。话本里常写的久别重逢,就算不足以执手相看泪眼,也该惊喜万分呀,怎么反倒成了我一厢情愿,他熟视无睹呢?
    其实这怨不得曹丕。
    他有个天知地知自己知、唯独不能为外人道也的秘密——没错,他有轻度脸盲症。
    但凡是个人,在他眼里都是由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巴组成,只要这人不是与众不同到多长一个嘴或歪鼻斜眼丑得千奇百怪,那么很难在第一眼之后给他留下深刻印象,是普通还是绝色、什么样的长相在他看来实在没甚区别。
    他对每个人的区分需要依靠家室姓名和脸部特点两相结合反复比对确认,比读书习字困难太多。
    脸部特点明确的人能够加速他的记忆,相反大众脸就没那么好记了。没报上大名刷满三次脸的人,在他眼里都是陌生人。
    正因如此,很多人认为曹丕是朵不接地气的高岭之花,与那些只见过一次两次的人擦肩而过都不带打招呼的,除却性格使然,无人可知,他有时只是轻度脸盲症发作而已。
    何晏:漠不关心哎,白笑了。遂很不爽地迅速冷下脸,“曹子桓,你不记得我了?”
    曹丕回:“我应该记得你吗?”
    犹如晴天霹雳!这话放到何晏耳边就直接变成他曹子桓居高临下面无表情且毫不留情地五连反问:你是哪块萝卜干?我应该记得你吗?你是哪根葱?未免也太把自个当回事了吧?一上来就满脸谄笑攀亲道故太厚脸皮了吧?
    何晏被这段脑补伤得体无完肤,痛心疾首地想:好样的!满心期待权当喂狗!他道:“不应该,不记得,不认识。好了,曹子桓,你爹让你来陪我,那你先陪我把行礼安放妥当?”
    曹丕正有此意,“好。”
    “你脾气还好吧?会不会一不耐烦把我砍了?”何晏瞥了眼他握在手里的长剑。
    “不会。”曹丕把剑递给管事,叮嘱道,“放回卧房。”
    管事收回眼里的小红心,一秒进入工作状态,“是!”
    何晏抬手拦住管事,压低声音问:“他说真的?”
    管事道:“真的,大公子脾气很好。”
    何晏忍不住雀跃,连忙骄矜地绷住脸,扬起下巴对曹丕说:“带路吧。”
    与曹丕同行离开回廊,绕过三五个弯,折道往南,走进林间小道。
    熏风无浪,清新鲜活的气息扑面而来,有春笋悄然探出毛尖儿,有蜗牛缓慢潜入叶丛,也有黄莺展翅藏匿林梢,鸟语花香竞相环绕。细草如毡,淡雾沉绵。
    何晏这会心里仍然憋屈着,无心细致赏景,可似乎只要与曹丕在一起,那么周身尽是令人心旷神怡的良辰美景,连根枯枝杂草都不曾入目过。
    曹丕在前拂开长枝细叶,何晏跟随在后。
    穿过清幽的竹林,遇见一抹生动的红。正是曹操为何晏准备的住处。
    曹操对尹夫人上心,爱屋及乌,自然也对何晏上心。这住处乍一看还以为回到了何府,除却院前系上数百条红绸的黄花风铃木,其它都是何晏一贯熟悉和喜欢的。
    何晏盯着曹丕挺直的背影突然轻声唤道:“曹子桓。”
    “嗯。”曹丕放慢步伐。
    “你……脾气真的还好吧?不会轻易生气?”
    “不会。”
    正值申时,天空湛蓝如洗,白云自在潇洒,温暖的光线笼在身上。
    曹丕的语气平淡不带半分情绪,偏让何晏听出了一丝丝纵容的意味。
    何晏:哼哼!
    于是曹丕莫名其妙沦为苦力。
    甲方何晏表示对房间布置极为不满,实在不愿让笨手笨脚的下人进来乱碰,偏生自己柔弱可怜手无缚鸡之力——他伸出十根修长白皙的手指摊在曹丕前面,垂下眼睫,委屈兮兮:“昨天收拾行囊,伤到手了。”只好辛苦曹大公子。
    曹大公子看了眼他那双葱白无暇的手,没看出伤在哪里:恕我眼拙。
    何晏也发觉这双手毫无说服力,便缩回背后,“我不管,你帮我重新布置,不然我回何府住。”
    曹大公子果断捋起袖口,无条件服从甲方安排。
    何晏微笑:“方桌偏了,凳子不正,衣架该放在东边,镜台放旁边,书案该放在窗前,案上东西怎么乱七八糟?笔墨书简摆放整齐才能看得舒心愉快呀。麻烦把衣裳放进衣架,要颜色从浅到深,依次排好,等会,碰衣裳前先把手洗干净了,里衣要轻轻折叠,不然压出折痕穿着就不舒服了。”
    曹丕:“里衣我也……?”
    “我不嫌弃。”
    过了一会,“还是不太好。”何晏询问,“衣架放回原位会不会更好些?”
    曹丕保持礼貌:你开心就好。
    何晏又问:“镜台往西边放会不会更好些?”
    曹丕持续优雅:你开心就好。
    甲方何晏在摆设焕然一新的屋里溜达一遭,瞥见床榻,若有所思。
    曹丕心里咯噔一跳:这搬不动。
    好在折腾半晌的何晏良心发现:“我饿了,今天不想在府里吃,陪我去街上吃水饺。我知道有家水饺皮薄馅多,超级无敌好吃。”
    曹丕道:“好。”
    刚走出府邸,何晏小作精按捺不住开启撩拨模式:“不知怎么的,腿疼。”
    曹丕连忙扶住他,“回府?”
    何晏反应极快:“不!要去街上吃水饺,你背我。”
    曹丕俯身半蹲下,何晏欢天喜地飞扑上去,丝毫没有腿疼的自觉。
    演技差评。
    那边曹彰、曹据等人在曹操的反复碾磨打击下欲哭无泪。
    曹冲好不容易凭借机智的头脑逃离曹操的魔爪。他赶回前院,却听管事说何晏让大公子领回住处了。他赶到何晏的新居,却听侍候在外的仆从说何晏让大公子带出府了。他又急不可耐地赶到大门口,却听守门人说何晏和大公子早已走远,不知具体去向。
    曹冲登时烦躁得直跳脚,腹诽曹丕千万遍后,干脆坐在门前石阶上倚靠石狮子等候。
    守株待兔的曹冲万万没想到——最终曹丕背着吃饱喝足的何晏从后门回府了。后门。他后悔不迭,应该直接去何晏新居等着的。
    曹冲:……啊啊啊好气哦,曹子桓你太过分了!
    身心疲惫的曹子桓揉了揉鼻子,有种打喷嚏的冲动。
    曹冲正要去何晏住处,侍从来报,说是他亲娘环夫人那边找公子有要紧事。
    月上柳梢头。归根结底不过七字:缘分未至深处。
    哦不对,六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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